【歷史文化】縱橫古今《歷史與藝術的真實》生命熱情的斷想
【歷史文化】縱橫古今《歷史與藝術的真實》生命熱情的斷想
2009/6/3 | 作者:二月河
我的朋友田永清將軍來電,告知我一個信息,九十一歲的林北麗先生行將謝世,囑文懷渺小老人為她寫悼詞,她將懷抱文老的悼詞一同火葬。文老為她寫了一首詩,希望我能為這首詩寫點東西--因為文老也有個願望,希冀有一百位有資格對他的詩月旦的人來作文。這件事我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這幾年,單是應酬虛設的文字,蠻不情願甚或帶著沮喪情緒去作文的不知幾何若干了。文老於我這樣的期許,我高興。
文懷沙老先生是國學大師,一九一○年生的世紀老人。他是楚辭學家、詩人,還是書法家,這人盡皆知。然而我沒有讀過他的詩。想當然地想,近體詩吧?太短了,如果是,應該是個組詩。古風的可能較大吧?自由一點,且又較近古韻,文老取用比較合適。
但詩很快就拿到了。不是七律,不是七絕,不是組詩也不是古風,是地地道道的現代體自由詩,長詩,五十四行!現在年輕人愛聽、愛看,青年詩人藻飾才情直白無隱的那種詩!
也許吧,文老一生都寫這樣的詩,只是二月河太愛憑經驗臆測?國學大師都是深沉思想者,在「國學」本身上做人做事作文的,這樣的「自由體」……似乎是搭不上界。但是它的確就是自由現代詩。我讀它,讀著讀著突然眼裡湧滿了淚。
這讀觸動了我的哪根神經?或者說,是什麼樣的情愫激動了我?我一下子說不清楚。
是達觀的哲理?是,是。
偶然、必然、時間、空間、生與死……「從個人到『人類』,乃至我們居住的地球,「對於『無限』我們理應敬畏」,他是學問家,悼詩也寫學問,在這裡,他界定了學問與知識的聯繫與區分,「最高的學問」不是大師、教授、部長、名人,這些人都能擁有的,它是什麼呢?文先生說:「是謙虛和無愧,善良和虔誠。」科學的極巔是哲學,哲學的極巔呢?是宗教。宗教不是神的法場,乃是人類神性的。這個意思,我有時也和朋友講講,他們總會有些迷惘,現在文老師的詩中讀到他的這些話,真的覺得有高山流水的情韻。
是文先生與林先生相伴了近一個世紀的友情?是,是。
我童年時代的伙伴
今年九十一歲的林北麗喲
想不到你竟先我而行
無論先行遲到
都應具備安詳的心態
生命不能拒絕痛苦
甚至是用痛苦來證明的
……請你在彼岸等著我吧
我們將會見到
一切生活中忘不了的人
……柳亞子、陳仲陶、林庚白、小高……
生命線上別了的友人,就這樣稽首揮淚而去。這條河在外國,不知叫什麼河?一個「此岸」,一個「彼岸」,在我們中國這條河是有名字的,叫「奈河」。
文先生與林先生是童年的稚友,後來的朋友,最終的摯友。八十多年的風雨履程,走盡了萬千山水,臨去那一眸,林先生還是投向了她一生友誼寄托所在,她要懷抱文懷沙先生的詩渡過奈河,而文先生則請她:「請等著……」這是怎樣清明而深邃的友誼情懷?
無論「言志」或「詠言」,這首〈神州有女耀高丘〉都是極致之作。
我原想多集一點他們的資料的,閉目想想:什麼資料?統統多餘了。文老、林老所經歷的歷史,其實就是他們的「資料」。
從他們遭逢的第一件大事:辛亥革命。儘管時方童稚,但那一系列的事件都發生在他們的身邊,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中山艦事件、四一政變、十年內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新中國成立、「文革」十年……怎麼說呢?
你得用多少話來表述這一段漫長、風雲色變的歷史長廊?一句話說得清嗎?那就得用詩,用李白的〈蜀道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所有的事他們都見到了,所有的事他們都經歷了。就像安徒生的生花妙筆寫的,大深山裡燒焦了的老宅子旁,艷陽裡盛開著的兩叢玫瑰,他們不用長篇大論說教什麼,一切的洗禮都是他們的親身經歷。
而在大故迭起、風起雲湧山河震盪的八十年中,作為文化名人的文,還有孫中山先生秘書夫人的林,這對老友都始終處於中國政治與中國文化的風口浪尖,在這種情勢中,他們一直挽手相將,直至白鬢千古,鐘漏將歇……就這一意義上說,文老所以近百歲之年寫出這灼心焦首的悼詩,也就是一件並不異樣的幸事。
美人香草,終歸殞,
英雄豪傑總須遲暮。
文老是有異秉的,這詩產於這年華就是明證,他的心態仍舊定位在「青年」。聽說現在精神健,氣色極好,行步矯健有力,也是青年般的「酷」,我企盼他「遲暮」得再遲一些,再見「林妹妹」,他得健康長壽使很多人高興的。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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