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歸魂 
 
  2009/11/3 | 作者：文／Vivi 圖／艾軒（沁德居藝廊）
 
  她住在這棟大樓的4樓C座，號稱信義區頂級豪宅，同一棟的鄰居，聽說還有因為娶了嫩妻而被輿論轟得滿頭包的李氏企業集團負責人。

她撥了熟悉的號碼，「喂，媽，睡了嗎？」

「喂，喂，那位啊？」電話那一頭的母親不斷的問著。

咦，媽聽不到她的聲音嗎？李嫣掛了聽筒，有點納悶。

她把桌上的雜誌往旁邊一撥，癱坐在地上，雜誌封面的她微張著唇，性感的模樣和現在的憔悴面容大相逕庭。她才剛從巴黎拍完寫真書回來，時差跟豔陽讓她的雪白美肌脫了好幾層皮，蓬鬆的淡褐色頭髮隨意放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蒼白疲倦。關上燈，李嫣很快的就沉沉睡去。

一早醒來，感覺全身痠痛無力，渾身滾燙。李嫣勉強拿起手機要撥給彭雲浩，她未婚夫。「您撥的號碼已暫停使用。」話筒另一端傳來這樣的訊息。怎麼會呢？他只有一支號碼啊，難不成手機掉了嗎？李嫣隱隱約約感覺一股異樣，彭雲浩煞有其事的求婚誓詞還言猶在耳：「如果愛妳是有罪的，那就判我無期徒刑吧！」想起心頭還是暖烘烘的，甜言蜜語把李嫣籠絡得幾乎忘了他已婚的身分。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饑餓的感覺讓她頭暈眼花，想念起兩條街外熱騰騰的虱目魚粥，簡單裝束加上墨鏡就出了門。身為公眾人物的基本功便是成功的易容，今天連管理員都沒認出她來。外面起了一層薄霧，近晚飯時間餐廳都已經做起生意，燈火通亮。是發著高燒的關係嗎？她感覺走起路來有種虛無飄渺的感覺，腳趾也有些微微的發冷。

李嫣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帶錢包就出門，只好先轉進巷口的便利超商提領現金，超商的書報架上如常的擺上一排八卦狗仔雜誌，最近剛回國，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關於她的新聞吧，李嫣的眼光隨意的掠過一眼。

「漂亮寶貝李嫣，疑因感情糾紛，清晨在巴黎的公園飯店三十八樓墜樓身亡。得年二十五歲。」斗大標題附上馬賽克彩色照片映入眼簾。

如遭雷擊，她咬著牙，不停顫抖，這是怎麼回事？李嫣想尖叫出聲，卻被什麼鯁住了咽喉。

四周的景物突然間慢慢飄浮了起來，連便利商店也不見了。一道強光吸住了她，她腦袋頓時渾沌一片，我在那？不是回家了嗎

？她全身的皮膚只剩下一種清淡透明的琉璃色，一種錐心的刺痛感襲滿全身，是心痛。

在巴黎，她忙著拍攝最新的寫真書，每天穿著最新一季的秋冬時裝，花都的繽紛活力沒有感染李嫣，這幾個月工作量滿檔已經讓她疲累不堪，彭雲浩硬是又幫她接下寫真書的工作，不斷說服她：「在巴黎那些文化古蹟下拍照的質感，比起台灣那些庸脂俗粉的形象就是高一層。」彭雲浩不只是她的未婚夫，也是她的經紀人，在她還只是個外拍小模就已經相識，他有才華又能言善道，李嫣很快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愛情有時候越是知道兇險，越是奮不顧身，見不得光的刺激加速點燃了野火燎原般的愛情。彭雲浩也真的對她好，關掉自己的攝影工作室，專心一意的幫她處理公關及經紀事務，他對演藝圈本來就熟門熟路，打點關係他擅長，加上李嫣的青春甜美，廣告代言及邀約瞬時應接不暇。他唯一的缺點就是對於離婚的意願始終曖昧不明，這成了李嫣心裡最深的恐懼。「她是很傳統的女人，離婚她沒辦法活。」彭雲浩每每為難的表示。那麼她呢？五年來無法與任何人共享她的愛情，約會永遠只能在家裡，面對母親及友人介紹異性朋友的邀約不斷，她只能四兩撥千斤的予以婉拒。兩人一律以工作上的夥伴互稱，要知道，不倫醜聞是玉女形象的最大致命傷，一夜之間便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愛一個人的心是否都應該是無罪的？為何永無止盡的謊言讓她覺得深陷牢獄中？一個謊還得包上另一個，層層堆疊，已讓她幾近窒息。

八月的巴黎還是炎熱，秋冬的衣服和著汗水黏貼在身上一整天，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李嫣進了飯店連忙放洗澡水，準備泡個澡洗去一天的疲憊。彭雲浩為了明天在羅浮宮的拍攝跟工作人員先去現場勘景，他的手機卻在房間鈴聲大作，李嫣看到來電顯示：「家裡」，家裡？那個家？她跟了他五年，卻仍被排除在外是嗎？是「家裡」以外的人？

「您有一通未聽的語音留言」她跟彭雲浩平常一直是互相尊重的，不會查看對方的手機或信件，但今天，一股酸楚和惱恨在心裡逐漸擴散開來，實在忍不住，按了播放鍵。一個有點年紀的女聲：「你好久沒回家了，電話也聯絡不上，我今天去了趟婦產科，三個月了，我等你回來。」

浴室的洗澡水還在嘩啦嘩啦的放著，卻掩蓋不住她腦內巨大的轟然巨響，「三個月了，我等你回來；三個月了，我等你回來；三個月了……」反覆不斷的內容，像是利刃穿心，她眼前一片漆黑。三個月前她正在南京拍片，沒日沒夜的工作，而這個口口聲聲愛她如命的男人，竟與舊愛溫存相契，視她如無物。五年了，她賭上所有，甚至不敢懷孕以示忠心，但他的「家人」竟然可以一無掛慮的懷上孩子，堂而皇之的越洋報喜，到底是誰愚弄了誰

？他說他會離婚，不過是欺哄一場，有了孩子之後難保不一家團圓。而她徒留一身第三者的臭名，今生今世，再難抹去。

她不甘心。

心念一橫，往窗外縱身一躍，她要他永遠覺得對不起她。演過各種角色，最荒唐的竟是扮演自己。影影綽綽的畫面裡，她被抬上了救護車，身上的白布掩蓋了底下的血肉模糊，彭雲浩痛哭得跪地不起；出殯時，大批的影迷追著出殯的車隊跑，母親不捨的一路哭喊。而她，剛開始不知自己該往那裡去，下意識的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只是，早已化為一縷芳魂，不願離去。

她全都想起來了，因為愛情，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早已過去，魂兮歸來，她的母親，她未來的人生，是她今生無法承受的罪。

虱目魚粥吃不到了，但她還是覺得餓。

心肝碎裂的啜泣著，分不清楚是什麼情緒，只知道這一次，她再沒有哭醒的時候了。
 

 
來源：人間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