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30 18:53:24徐毛
那個叫L的女子
《之一》
許是打翻錄音帶盒的聲音太大,一不小心就吵醒彌留於明智路三段某家PUB附近的L。正當她在確認周遭環境準備尋找電話亭同時,我則萎頓於S君的叱喝聲中,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拾透明塑膠碎片。那隻驚嚇過度的無膽貓從電腦椅上一溜煙竄到書桌下,殊不知二十秒後,它又被L打來的求援電話嚇著而跳回椅上。
憑藉凌晨一點多的月光要找一個不在定點內的人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我一輩子都在逃避麻煩,而它卻與我一生糾纏,並總愛在我氣急敗壞時再下我一層地獄。
L是我好不容易在某棟建築物旁一塊未施工空地找到的。
說「找到」並不過份,她總說她身體裡有三條靈魂,這個來了,其他兩個就走了。剛剛打電話給我的那個,掛上電話時就走掉了,現在這個比較不愛說話不愛理人,卻喜歡走路看星星。慶幸我找到她。
我不確定在我一屁股往她身旁坐去的同時她是否有正眼瞧我一次?那之後不久,她只輕輕講了句:「今晚的月亮好圓!」那之後不久,我迫不及待的啣上一根煙,並竭力壓抑開罵的情緒。
「下午的雲,不見了…星星好少,我喜歡星星…心情好的時候,我喜歡看星星…」
我漸漸發臭的臉被黑暗遮住了,或是她明知故犯,調皮地自言自語著。我對天空白了個眼色,吐出地煙霧充斥不耐煩的味道:
「妳知道嗎?天空的另一端也有個世界,住著另一群白癡,它們非常喜歡看星星。說不定現在就有幾個心情不錯的或是很錯的,正指著我們這邊說:看,星星耶!偶爾幾道流動的車光橫過他們情侶眼中,他們便會激動的大呼小叫:看!流星耶!然後還相擁而泣。」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L總算往我這裡看了。
「算了,沒事!」我揮揮手,做個深呼吸。
後來L再度遁入她遙遠的憶想空間裡,為了怕她無意識盲目亂走,我一直陪她坐著,坐在這蚊子滿天飛的空地,靜靜地等待她身體裡那條較正常的靈魂的出現。在沒有任何交談之下過了不知多久,我反而自得其樂,那種自然而然的感覺。這讓我想起喬斯坦‧賈得:
「妳看!天上幾萬顆星星,有些距離我們好幾百光年,有些甚至更遠。它們也許早就不存在了,可是在我們眼中,卻仍繼續閃爍著它們千百年前的微弱光芒!」
「好傷感!」L說,「不應該那麼悲觀的。」
「傳說總有它的悲劇性,那是因為傳說裡的生命,都是終結後才開始……」
我埋首膝前,看著一格格行列整齊染上詭異色彩的暗紅磚瓦,罅縫中一撮撮亂草急湧而出,忙碌的蟻群和其他有聲無影的不知名蟲子穿梭其中。
「青春時光黯淡而恍惚,總愛在白駒過隙之中為浮世蒼生黯然神傷,雖然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也聽不清楚,就像……就像閉上眼睛可以領會黑暗的奧妙,但每當睜開雙眼時,看到的總是黃色,或者紅色的燭光。」
「你是個奇怪的路人!」L說。「毛,我覺得好累,好像再也挺不起來一樣…」
「回家吧!」我拍拍她的肩膀。
《之二》
我無法預測L在某種耽溺狀態下突如其來的舉動。
應該說,我無法去推測某人自我封閉時會對周遭的人事物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於是在被L箍緊項頸地剎那,我腦筋幾乎一片空白,摻雜點小驚慌與大錯愕,終究把頭輕倚在她那酒氣略重的側肩上。如果L君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再難形容的痛苦吶喊,在緊緊擁抱的往後時間延伸中,我想我應能體會才是。
體會,與等待,等待她雙手緩慢垂下,那是一段彷彿走進黑色隧道般的極長等待。
這或許是L君有生以來最像安息似的緩緩躺下,我想如果人有選擇安息機會的自由,她應該要好好把握這個時機,也許明晚可能又會見到她若無其事的出現在我眼前,可是我衷心期望她能永遠沈浸在她那深深深深地夢裡不要醒來,因為那夢雖不美麗,卻沒有恐懼,只是深……很深很深,深到一個無裡去。沒有語言,沒有思考,沒有詞彙,沒有定位,沒有沒有……
我以為她掉進這樣的夢裡。我以為,所以在掩上門那刻,是真怕她又跳了起來,一不小心又跳回這殘留著所有疑問的現實世界。
這天,我做了一個夢。夢是J講的。
他小時候家裡養了一條狗,愛黏他,怎麼踢怎麼踹也照常搖著尾巴吐著舌頭跟過來。某天,J如同往常想一腳把它踹醒,它卻怎麼也醒不了了!
我夢中的J的那條狗,它看著我,發楞,害怕,然後跑掉……
我做著這樣一個被J編織出的夢境,鏡頭轉移到那雙猝死的狗的眼瞳,沈重的眼皮慢慢垂下,無力看著小主人越跑越遠,以及小主人身後那只上下抖動的書包,眼中流露出渴望,它想跟著他走……
孕育於罪惡中的生命必將是孱弱而悲傷的,
我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千禧年寫於輔大五一四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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