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18 04:49:04徐毛
壞習慣
如果你同意我的說法,我會告訴你,寫作,其實是一種狀態。
講這句話同時,有三條線從我腦中閃過,而不論循從任何線索,它皆能延伸成另一種文章樣貌。我得先說,以下談的這些,並不在今晚地寫作規劃之中,但從文字出發開始,所有過程就非我能駕馭的了。
這突如其來的三條線,第一條叫做「文字的再造藝術」。
即便用字譴詞如何的優美與不堪,如何的精確或模糊,所有由文字架構出的描述,充其量只能是現實生活的再造工程。它可能貼近現實,卻不是現實,它的真實度只能針對自己,卻無法針對筆下敘述的所有人。敘述者扮演著心靈活動的工程師,無論事件被描摹地多麼寫實具體,道理講述得如何完美不紊,結果亦只能被視為「狀態下的擬真」。敘述者處於不同的心境狀態,同樣情事也會出現迥異的敘事語彙與故事面貌,這種無一定檢驗標準的自由度,或說,正好可符合所有創作中無需責任包袱一任心性馳騁的藝術特質。
當然,敘述者如果寫作狀態不好,通常動起筆來便會左支右絀,明明要寫甲,結果卻寫出與計畫毫無相干的乙,動機與內容完全分了家,自己也跟著莫名其妙,怎麼烏龜竟拉出了駱駝屎?就像我現在一樣。
於是,當要保存一種狀態,將它從外界帶回家,再到下筆成書,實際上是十分艱鉅的任務,可能一通公司的電話,一個友人的到訪,甚至大廈守衛叫住腳步要你繳交這個月的管理費......等等,大大小小的外界干擾都是破壞狀態的終極病毒,輕易地就會讓你腦海中的文章無疾而終,因為你的狀態不見了。
許多人可能無法明瞭,為何從事藝術創作(抱歉,因為我想不出更精準的字眼來形容這類工作者)的人,多半在生活打理面常會出問題?這裡我這麼認為,因為他們無形中必須養成一種他人必須戒除的壞習慣,叫作「耽溺」。
專心而固執地耽溺於自我美感下,耽溺在車水馬龍喧囂繁鬧的都市生活中,創作者的處境像極了捧著價值連城的易碎品想方設法穿越人滿為患的搖滾音樂會現場。唯有通過耽溺的美感,才能封閉世界的干擾,才得以保存零時差的創作狀態,並於空間與空間的橫亙中信步穿行。弔詭的是,在耽溺的步履裡,為了縮短創作狀態的時差性,他們反而與現實產生真正的時差,換言之,他們等於同生活脫了軌、同現實失了序,因為對話的窗口全部指往自身,他們便顯得既聾又啞,世界成了意識中的藝術構圖,雖走在大馬路上,這群人卻更像一種隱晦性的真實存在。
一方面他們需養成耽溺的創作習性,另一方面為了餬口又得保持一定的敏感、清醒與機靈,正如同所有愛情與麵包的通俗課題一樣,未以創作成名的創作者總會面臨雙項皆須兼顧的窘境,終於,那些後來發展較成功的,可能再也寫不了也不想再寫詩了,當然更晃論耗時甚鉅地小說創作,然而本性的驅使又讓他們放不下那筆、那身段,於是改變賣點,他們開始積極投入主流市場,寫評論,寫小品,寫旅遊與美食,寫些販賣氣氛的文案,寫著一篇又一篇實質上已殘敗不堪的高貴格調與菁英姿態。偶爾你對此現象會有種錯覺—他們的存在,或許只是因為手停不下來,如此而已。
而發展較不成功的大部分呢!乾脆放棄創作投入職場,他們面對著失語已久的真實生活,此時那該死的耽溺習性卻又如同幽靈般附身般顯靈於所有漫不經心的工作細節上,同事們譏笑與責罵這種破壞團體效率與秩序的壞習慣,這讓他們打從內心覺得羞恥,他們選擇改變。
一些人,此後漸漸修正壞習慣,並開始跟著同事一起羞辱其他創作者。他們害怕也恐懼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而顯然的,通過這種沆瀣一氣的羞辱行為,他們終究感受到同儕之間的安全感,感受到團體的肯定與自我價值,他們以為融入了社會,儘管可能在搭乘夜車的某段寧靜路途中觸發心弦陷入回憶思潮而再度湧發過往那款極度耽溺地美感享受,但隔天一回到工作崗位,他們隨即洗心革面,且固執堅決地伸出那隻剛清潔過鼻腔內部的食指,責罵自己昨晚那幼稚可笑愚蠢冥頑的表現。
當然,另一些人呢!退出職場,再進職場,再退職場,一生工作無數,患得患失,自暴自棄,憤世嫉俗,大志不平,小事煩心,抑抑鬱鬱直到生命買單。
難怪自古皆然,所有的人都說,藝術創作者是天生的悲劇性格!
別搞得這麼淒美吧!換做我會這麼說,這些人該是天生命賤。
呵~寫作可以是一種狀態,「嘿~沒看到我在寫作嗎?不要吵我!」
我倒認為,即便這些「藝術創作者」的生活失序,與現實生活有個落差,他們溺於自我的興趣及嗜好,是種快樂、是種成就感的來源。悲劇性格是旁人定義的吧!
不管是不是「藝術創作者」,對於這世界有某種特別的嗜好者,又可從事其中的人們,不也是就樂此不疲嗎?對旁人來說也許是個壞習慣,自己其實沒太大的感覺吧!
但,有不少人還是可以一邊耽溺於自己的藝術創作,一邊亦可和他人同樂相處呀~態度問題吧!
尊重他人、保存自己,讓平衝點準確一點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