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十九)
『韓雲！韓雲！』何槐玲從這一頭跑過來。她的短髮留長了。而且又曬黑了。
另一個年輕的男子轉過身，伸出手，『小玲！』
『現在要叫我喬安娜！』她皺皺鼻子，『我的新英文名字！』
『喔！原來啊。』他大笑，『等等去吃什麼？』
『我想吃義大利麵！』他們不顧眾人和路人的眼光，給對方一個親吻。
『好！那我們騎摩托車去！』
『好啊。』她拖住他的手臂，『來去天若有情！』
『真是的。』韓雲攬住槐玲的肩膀。在許多同學的羨慕的眼光中離開。
在摩托車上，她緊緊抱著他。『喂！暑假你要去哪裡玩？』
『我要出國。』他的聲音很小。
『什麼？』她大聲再問了一次，『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車子在紅綠燈停了下來，他長腳蹬在地上，『我要出國。我爸要我去他那邊看看。』
『喔。』她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
韓雲從後照鏡看到她失落的表情。『才一個月，我就回來了。』
『可是我都要打工。』
『我跟妳一起打工呀。』
『你又不缺錢。』她伏在他身上，『有錢人真好，可以不用那麼辛苦。』
『妳又知道了。』
她知道。
韓雲是她系上的助教。家境優越，父母在國外和台灣擁有公司。韓雲是他們家唯一的兒子。上面有個大姐，下面有個妹妹。自己奮鬥出來的事業，總是希望自己兒子承接。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讀完博士後，就能去美國。韓雲有一張很俊俏的臉，有些女學生很迷戀他。
她知道那些女孩總藉著功課和一些系上活動接近他。他的好脾氣，和好家世，總讓人幻想嫁了他，就是飛上枝頭做鳳凰。韓雲自己倒是做人挺圓滑，不得罪那些女孩，又和男同學打成一片。
舉凡籃球，排球，游泳，都很活躍。
何槐玲從南部上來後，進入這一間大學，她用功讀書，考上這一間公立大學後，又拿了獎學金，平時在校外打工。第一次的迎新活動，她和韓雲一見鍾情。
也提不上什麼唯你莫屬，只是她覺得，這個男人好酷。
何槐玲大方的態度和開朗的笑容，和班上同學的感情一下子便融洽起來，她參加了系學會，擔任文宣，但功課開始下滑，韓雲開始幫她補習，圈點重點。
喬安娜，是她給自己取的名字。不知什麼意思，反正她覺得有種浴火重生的名字，感覺是天鵝，她要從窮困的生活裡跳脫出來，她要有一番成就，不讓家鄉的父母擔心。
她對韓雲說，『我以後要做一個女強人！』
韓雲笑她，『女強人很寂寞的！』
那一句話，她那時當下居然覺得不祥。
韓雲在她大四快要畢業的時候，決定要再考博士班，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是家裡的意思。
但考博士之前，他父母要他出國考察一下家裡自己的公司。
韓雲握住了槐玲抱在他腰上的手，『我去一個月而已嘛。很快就回來了喔。』
『喔。』那小妞還是苦著臉。
到了目的地，她沈默地把安全帽交給了他，自己往前走。
『喂！』韓雲叫住她。
她回頭看他。
韓雲拔掉鑰匙，衝上去抱住她，『原來我們是各自的一半，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圓。』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戒指，塞在她手裡，說，『我要的未來，是有妳在的未來。』
『如果妳答應我，我們在月亮圓的那一個晚上，我在那個地方等妳。戒指在妳手上，只要妳一句答應。』
她把戒指拿出來，自己戴在手上，『什麼月圓？今天就是月圓啊！』
她對他吃吃地笑了，『現在我是你未來的牽手！你要對我忠實喔！一輩子都要愛我喔！』
韓雲放心的笑了，『唉！真是讓人不知要怎麼辦的太太！』他緊緊地抱住了她，『我答應妳，我會一直很愛，很愛很愛妳！好嗎？我的女王！』
輕輕地啄了啄嘴，他們往義大利麵店走去。
過了一個星期，韓雲在機場坐上了飛機，往另一個國度飛去。
槐玲回到南部的家，找到一個工廠的女工工作，開始每天八點工作，下午五點下班回來。再怎麼辛苦，她始終掛著微笑。
這一些都是過程。我是韓太太。
她不自覺地笑了。脖子上用一個鍊子串了那個戒指。
一切的辛苦都微不足道，我只要考上碩士班，就是往前一大步。
只要我把錢存夠，我就可以和韓雲一起再過二年。
二年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過了一個月，她坐上客運車，到了機場準備迎接韓雲下飛機。
飛機準時進入領空，她在天空看到那載著韓雲的飛機。
她手指上戴那個戒指，然後手裡一根白玫瑰。就算很多人對她好奇地觀看。她才不管，守在海關出口處，急躁地等待韓雲。
身邊有個女生也在等人。她對她笑笑。
那女孩也笑笑，很溫柔的笑容，她打扮很高貴，相形之下，槐玲自己顯得很簡單。一件舊到不行的牛仔褲，一雙布鞋。唯一能夠媲美的，只有她又再度留長的長髮！雖然沒有那女孩那麼長，不過她也是很俏麗的。
韓雲出來了。十幾小時的疲累，他神采依舊有神，他變瘦了，但變得比較成熟了。他剪短了頭髮，推著推車，上面還有一束花。
她靜靜地看著他會不會注意到自己，但內心好興奮哪。
身邊的女孩離開了，她看著她美麗迷人的身影，希望她要等的人，能等到囉。
下一秒。
她看到那女孩迎上前去，跟韓雲靠近。韓雲伸出手，擁抱了她。
她臉色一下變白了。
她沒有上前詢問，只是發呆地看著這發生在眼前，卻感覺像夢境的一切。
韓雲好像想起什麼，回頭看了看，他看到了槐玲，大叫她，『小玲！』他很興奮，丟下推車跑過來。
『妳怎不叫我啊？』
『我也才剛到。』
『一起上車，我有好多話跟妳說。』
『不用說了。』
那女孩走過來，笑著看自己。『韓雲，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學妹。』
『是啊，學長，我是代表系學會，來迎接你。不過你女朋友在，我，就不打擾了。』她把花送給那女孩，手發著抖，『妳是學長的女朋友吧？恭喜妳。』
『謝謝。』那女孩很自然地收下了花，『我以後也會變成妳的學姐囉！』
『那學姐，歡迎來到我們學校。』
她再也忍不住，急步走開。
『小玲！』韓雲叫她。
她的肩變得堅硬起來，連地板也覺得堅硬，每一步都感覺到舉步唯艱。但她不想在別人面前出醜。她衝進了廁所，把自己關著，用衛生紙摀住自己的嘴巴和臉。
直到不能呼吸了，才劇烈地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