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十二)
晚上十點半，她卻感到疲累得不得了。原來小孩不容易哄，尤其她又不是親生的媽媽。大福站在陽台抽煙，他手裡一瓶啤酒，默默地看著她跟孩子的相處。
小女孩在她身邊好不容易睡著了。槐玲輕輕放下奶瓶，把她抱到臥房去。
槐玲再小步走了出來。大福回到客廳了，他把啤酒放在餐桌上，『辛苦妳了。這幾天。』
『還好啊，也算是學一下帶小孩的經驗。』槐玲忙著收拾沙發上的雜物，放到一邊去。她從廚房冰箱也拿出一瓶啤酒，走到陽台開了落地窗，再坐到大福身邊。
『她每次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孩子一丟，就以為我會幫她照顧好。』大福伸出手握住她的。，『還好這次妳在。不然我又得臨時找我媽。』
『你媽身體好嗎？』她想起那個在半山上種菜簡儉過生活的客家老媽媽。她只看過老媽媽一次。那老媽媽仍一頭黑髮，很健壯，在大福父親過世後的一塊田，種菜養雞。想下山看病或者有事，便會打給大福。老媽媽可能不太記得自己了。
『我媽好得好。』他找到遙控器，打開後把音量轉小，『現在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問我能不能和小藍復合？』他嘴角扯動一下苦笑。
『幹嘛離婚？』她好奇問。
『第一孩子不是我的，第二她在外面有男人，我怎麼可能忍受？』
『她說的好像是，我夾在你們中間？』
『妳覺得是這樣嗎？』他轉過頭來看她，『我是這種念念不忘的男人嗎？』
『你？』她不敢看他，『應該一半一半吧。』
『哼，我就是。但我沒對不起她過。』他把啤酒罐丟在垃圾桶裡。她把自己手上的遞送上去，『給你，我好累，喝不多。』
他接過去喝了一大口，『我不是沒碰過小藍，但那個小孩，我感覺不到她身上有留著我的血液。』他嘆口氣，『真的沒法子。』
小藍的生氣和爭吵是事實，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或者大福不願意說的。她悄眼看著他，一口又一口地把啤酒送入口裡。他臉色依然是紅潤，依然看起來那麼神采奕奕。或許是她想多了，或許是有什麼？
晚上洗完了澡，再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她覺得自己根本是這家的女主人。大福不管也不會擔心她會不會操作家電，他自己進了書房，好像在寫什麼東西。她一邊晾著衣服，一邊唱歌。
九樓的風景很漂亮。她繞到大福房間外面往外看。台中市的街景看過去很清楚，很清晰，每一盞燈點亮了道路，招牌的更亮。久沒在台中住這麼久，她也不記得方向和位置了。身後的大福製造了一點聲響。
她回頭看他，他也在看自己。
那個人出現了嗎？
誰？
妳說的，真心，最愛妳的男人。
大概吧。你覺得他好不好？
不知道。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是你說的呀。
但我不了解他啊。
呿，真是。現在的人說話都是不負責任主義。
怎麼了？你不說話。
沒什麼。
半夜裡，孩子啼哭著。聲音驚醒了她。起了床，大福也醒了。『我去看看。』槐玲走到小房間，女孩拎著一個兔子，揉眼著哭得好可憐。『怎麼了？妹妹？』
『媽媽，我要媽媽。』
『來，阿姨抱好不好？』
『媽媽，我要媽媽。』女孩在她懷裡扭動著，哭得都要喉嚨沙啞。槐玲有點沒輒了。
大福走過來，伸出手抱走她，『爸爸抱，爸爸抱。』女孩放在她和大福之間的床上，她躺下來，看她哭腫了的眼睛。大福輕輕拍著小女孩，『跟爸爸睡喔，乖。』
槐玲在房找到洗乾消毒好的奶瓶，半黑暗中手忙腳亂地泡了半瓶
小女孩睜大了眼，『阿姨，奶奶。』她接過奶瓶，大口大口地吸著。
隔天，大福還是把她送去了山上的母親家。沒辦法，店要顧，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她。槐玲也準備要回家了。離別前，他看著提了自己行李的槐玲，突然說了一句話，『如果妳是她媽媽多好。』
槐玲站在車邊，看著他，『再見。』笑笑，她沒回應。
在高速公路上，她想著往事一切的一切，那種話，大福不知對她說了多少次？
會不會就是這樣情感洩露，所以小藍以為大福和自己藕斷絲連？或者誤會她和大福有什麼？
不合理，不合理。
如果是這樣，那大福明知道那女兒不是自己的，為何又要娶小藍？
那為什麼小藍會和自己這麼敵對？自己又變成他們夫妻之間的吵架的題材？
她沿著鄉間小路，熟悉地找到自己家門。
她按了按喇叭。父親走了出來。他揮了揮手。她只好把車開進來，走了進去。
『有電話找妳的啦。』父親催她進去，『好加在妳回來了，不然差點要打妳手機了。』
『誰啊？』
沒一會兒，門口放了一台很陌生的嶄新房車。鐵灰色的車身。
男人坐在客廳上，白色襯衫袖口捲到手臂上，站在門口對她微笑。
是小妹的系上教授。她很尷尬地回笑，『周老師你好。』
『坐啊坐啊。』母親從廚房送出來一盤水果。『難得來啊，周老師。』
『我妹怎麼了嗎？』她坐下來。父親坐在另一頭，開始泡起茶，『老師啊，飲茶啦。』
『她很好，我只是經過，想說過來找何小姐聊聊天。』這個人也未免太過冒失，怎麼跑來了呢？還好她回來了，不然他是否撲空？還是已經撲空幾次？她接過父親送來的茶杯。
『喔。』她笑笑，腦子裡開始找話題，『那等等還要去哪裡走走？』
母親先開了話題，『老師啊，我女兒在學校裡成績好嗎？上課有專心嗎？如果不好請老師再多關心啦。』
『會會會。』教授猛點頭。
『這樣等等留下來吃飯啦。』父親叫了槐玲，『帶老師去走走。』
『對啊，我去了台中。』
『感覺妳不用工作。』
『想休息一陣子。』
『工作壓力大嗎？』
『可以忍受。』
『喔。』那教授鞋尖踢著草。『再一年我就要回美國再唸書。』
『喔。』她回頭看他低著頭，『那祝福老師一路順風。』
教授抬起頭，『妳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其實我覺得........................。』
『嗯？』她看著他嘴巴裡吐不出來什麼東西，卡住了。
『給我你的信箱吧？有空大家寫寫信，或者留個msn？』
『天黑了，回去吧？』她提議著。
『好......................。』教授看了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