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門鈴響了。

華書在廚房裡把雙手在圍裙上按擦，抹去了油分和水分。自從那一次短短的交談，她姑且給了高利澤一個機會。但前提她必須按照以往，付房租，並且要求有自己的私人生活空間。因為他總會刻意地不經意把她的衣服搬去他的房間。或者藉故去她的房間，在她晚上看書時，跟她聊上幾個小時的天。然後在半夜十二點多的時候，依依不捨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一邊找工作，一邊做家事，也算是補償住在這裡的水電費支出。利澤的房子有一個很大很廣的正方格局的廚房。她住這裡的時日多了，就開始喜歡這個廚房。這時她才剛把肉給醃了味道，忙著洗青椒和紅椒。爐子上一鍋水在煮開了，等等川燙一下，就要做糖醋里肌肉了。

現在她把圍裙放下，把爐火關掉。啪啦啪啦的拖鞋聲，拍打在磨石子地板上，感覺像是自己家一樣。如果能養隻寵物也很好。老家的大黃狗，愛趴在門口，看著人來人往，她也不跑去哪裡。就跟在她父母身邊繞。老了，活動大不大，便是像個老人一樣，只守在自己的地盤上。

她開了門。

一股化學、濃烈、女性的香氣從一個陌生的訪客傳來。

『您好，您要找誰？』華書只敢開半邊門。

那人瞪了她一眼。華書驚了一下。這個女人來歷不小。從她銳利的雙眼，正把她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她穿著一套深藍紫的套裝，胸前是一個豹型的鑽石別針。沒有什麼太花俏的打扮，和那一天來的富家小姐大大不同。但是感覺上她也算是手不舉，肩不挑的少奶奶吧！美麗整齊的捲髮收攏在耳後，露出了白色珍珠耳環，她的皮膚很好，很光滑，比自己還好。她不覺得地摸了摸臉上的一顆痘子。

怎麼利澤身邊都是這樣的人呢？

『利澤在不在？還是利源？』她也看到了楊華書在摸著自己臉上的青春痘，嫌惡地轉了轉眼珠子。
『都不在。他們去上班了。』
『喔。』她自己推開了華書只開了一半的門。『不錯嘛。妳在煮飯？』
『嗯。』
『果然老大和生的都一樣，愛那種調調。』她轉了個身，『利澤幾點下班？』

『六七點吧。』
『嗯，那我晚一點再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請問您是………….。』那個女人不等她，按了電鈴冷漠地轉身離去。

關上了門，華書再回到廚房忙碌著。但她心裡憂心忡忡。又不知道是誰了？她熱了鍋，把里肌肉放進去炸，偶爾翻動。另一個鍋子水滾了，她把青椒和紅椒也放進去燙了一下。

電鍋裡有她做好的魯筍絲和碎肉。是利澤特別交待要煮的。他說弟弟回來，要吃一點家常菜。點了幾點菜，她下午特別去菜市場和大賣場買了一些。她在賣酒的地方呆了好一會兒。

很想給自己買瓶紅酒，天氣冷，紅酒對身體好。但她實在不懂怎麼挑。以前的他，總會拎紅酒回來，可惜她和他已經分手了，也來不及學習選擇紅酒的技巧。她把里肌肉一邊翻動一邊思考著。

熱油弄得她的臉也紅紅的。

過了半小時。又有人開門了。她把炸好的肉撈起來放在盤子裡晾乾油份。順便把油倒出，剩一點要開始大鍋快炒了。
『好像很香喔。』有個人笑著倚著廚房門口，他笑得眼睛快瞇成一條線了。是利澤。

利澤扯扯領帶，『如果每天都這樣多好。』他聞了聞剛炸好的里肌肉，手指正想挾了一塊。『哩！不准偷吃。』華書伸出手，作勢欲打。

『沒差啦。我偷吃一塊就好。餓死了。』
『那你等我半小時，我先弄個東西給你塞胃。』
『有水果嗎？』他早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了一塊放嘴巴裡。他含糊地問了她，又不等她回答，自己開了冰箱。『喂！有橘子耶，妳還買了什麼？草莓！有草莓！』他像孩子一樣大叫。
『你也太誇張了吧。』華書把里肌肉放進大鍋，又放了青椒和紅椒，再放了蕃茄醬和糖，大火快炒幾下，沒一會兒，便被盛起上了盤子。

『好香喔。』他靠近聞了一下。但他沒伸出手。華書在另一鍋的熱水下了一捲麵條，正她想轉身拿一個大碗時，和高利澤撞個滿懷。

她驚呼了一下。高利澤就等這個機會。他攬住了她的腰，吻住了她的脣。但卻只有輕輕的二秒鐘，他放開了她。『這樣可以嗎？』
她說不出話來。利澤又抱住了她，把自己的頭深埋在她的頸項之間。他深呼吸又深吐了一口氣，『這樣我就很滿足了。』他抬起頭來，親親她的臉頰（因為楊華書已經把頭轉過去了。）

『我去洗澡。』他放開了她，又趁機拍拍了她的屁股。
『喂！』她抗議著。他回頭笑笑。

當他洗澡時，華書的臉不知不覺地飄上了紅暈。她把麵條淋上了味醂，加了魯好的碎肉。放在餐桌上。

其他的菜都快要好了。她看看自己的手錶，指著六點二十分。

華書把手洗乾淨，去後面的陽台收拾了所有的衣服，包括了她自己的和他的。坐在他的床上，她靜靜聆聽他放的活潑外文歌曲，她撿拾著剛晾乾的襪子，配對成雙，再折好放在一起。

浴室裡傳來了水聲和他咳嗽的聲音，她把要燙的襯衫和西裝褲放在一起，俟等晚上有空時，拿起熨斗一件一件地燙平。沒一會兒，他洗好了。

從浴室裡，他只圍了一條浴巾，裸露著上半身。他習慣配戴著一個白金項鍊，這時就濕濕地黏在胸上。他沒戴上眼鏡，手裡還拿著毛巾猛力地搓乾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拿著眼鏡。楊華書覺得這時她如果不趕快跑，肯定會出事。

她正想悄悄地走。

她起了身，抱走了一堆衣服。
『嘿嘿嘿！妳想逃去哪裡！』他突然抓住了她，她把衣服抱在胸前，『我要去煮飯。』
『不急，我弟七點半才回來。』他給她的脖子之間深深地一吻，引起她全身起了顫抖。『妳冷嗎。』
『不冷。但我不習慣。』
『看我。』華書被迫轉向他。利澤把衣服丟到床上。『有沒有跟妳說，妳的眼睛很美。』
『沒有。』她瞪了他一眼，『不要趁人之危。』
『哪有，不然妳剛進來，是為了什麼？』他把她抱得很緊，她摸到他背後的水珠。『什麼？我只是進來放好你的衣服罷了。』
『『你還濕濕的，會感冒。』她拿起他的毛巾擦了他的背。

『如果我感冒了，妳會治好我的感冒嗎？』他像小孩子一樣。
『不要鬧了。』她推開他，幫他把頭髮擦乾。『穿好衣服，麵弄好放在桌上，自己先吃吧。』

他微笑地看著她，轉過身去，把自己背上的水珠擦乾。『我的前妻沒替我煮過晚餐，就算下碗麵，也是我自己下的。』


在她抱起衣服離去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可是妳卻為我做了那麼多。』
『那是因為我欠你房租。』
『我會需要那些錢嗎？』他用毛巾擦亮了眼鏡戴上去，自己開了櫥櫃，給自己找了一件厚厚的Ｔ恤，又找了一條洗白了的棉質長褲。『天氣真冷。』他回頭看看仍在發著愣的楊華書，『妳要不要來幫我穿衣服。』

『你！』她的臉又一陣紅潮。

她回到廚房，把洗好的菜放了大鍋炒。他經過了廚房門口，把手插在口袋裡，嘴巴叼了一根煙。

沒一會兒，客廳的燈開了。電視的聲音傳來了新聞的口白。楊華書想像他正吃著麵，翹著二郎腿看電視。

六點五十分。有人開了門。
『嘿！哥你回來了呀。』那個人的聲音像利澤，但明顯年輕了許多。
『嗯，等等吃飯。』利澤的聲音地一如以往的平常。
『誰在煮飯。』

利澤沒出聲。楊華書拉尖了耳朵。但仍沒聽到什麼。

沒一會兒，二個人在客廳談論著一些事情。她靜靜把筍絲和魯肉給盛了一大碗上桌，把湯也盛好。飯鍋也在這裡跳了起來。

她把碗筷擺好，把菜湯一一放上，搓著手，不甚自在。『吃飯了。』

利澤拍拍另一個男人的膝蓋。『吃飯！等等再談。』那個男人站了起來，對她笑了笑。『妳好。』他站在餐桌邊，聞了聞，『我快一年沒吃到好料了。』他的眼睛很眼熟，但不儘儘是她曾看過他，而是另外一個地方，華書曾經看過。

那一雙銳利的目光。她呆了一下。利澤握住了她的手，『怎了？』華書看了他一眼，見他早已坐下。
『沒，我去拿飯。』

飯桌之間，大抵是互相介紹。原來他是利澤的弟弟，叫利源。在美國讀了幾年的美術和教育，這次預備要回來台灣定居的。或許在美國待得久了，對中國美食很是懷念，二個大男人各吃了二大碗。

一條魚吃得一點不剩，里肌肉也被挾光了。

利源和利澤長得不太一樣。他有更白晢的臉，但明顯比利澤更加強壯。他點煙很斯文，低著頭，修長的手指挾著打火機，點燃了才吸了一口。不若利澤，另一手一定先拿著別的東西，不是報紙便是書。他不專心地點了煙，但實際上他很專注地看報紙。他的工作很忙，很累，沒有什麼空瑕的時間可以只專注一件事。

現在她在廚房收拾菜尾，然後開了瓦斯爐，把水煮上。洗好了碗，擦了擦流理台，才算大功告成。冰箱裡的水果，是她中午去菜市場買回來的草莓。她一個個小心地在水龍下洗好，擺在陶瓷盤上。擠一點發泡奶油，再一點果糖，然後她端了出去放在他們二個之間的桌子上。

『哇，還有水果。哥，這個女朋友很好。』
『來，吃吧。』她沒有什麼表情。『我先回房了。』
『不一起聊？』利澤關心地看著她。
『我想看一下書。』她笑了笑。那個笑容被利源抓著了。他禮貌性的點了點頭。利澤站了起來，扶著她的肩。『不要太累了。』

『嗯。』她轉了個身，回到房裡，鎖上了門。

沒一會兒，她抱了衣服，走到走廊的最盡頭，準備洗澡。
『哥，這個女孩不錯，你怎麼認識她的？』他嘴巴正沾上了一點奶油，習慣說英文的他，沒來由的冒了二句英文。利澤手裡搓揉著面紙，他翹起了二郎腿。『我撿來的。』
『是嗎？』
『嗯。』他閉上了眼休息，『我想娶她。』
『喔？』利源笑了笑，他的臉有二個迷人的笑渦，『看來你決定了。』他放下了叉子，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那件事你決定怎麼樣？如果你想賣或配合改建，我再去問問看，等蓋好了，我住那裡吧！』
『那景美的新房子呢？我都付了頭期款了。』利澤又再點了一根煙。
『等蓋好，你賣掉吧！或者你和她住新房子，這裡租給別人。』
『再說吧！也要等洗澡的人答應。』
『你看過她父母了嗎？』
『我連她的身體都沒看過，她不是那種女人。』他皺了眉，『這件事慢慢來，你回國的工作如何？』
『嗯。我去看了幾間大學。』
『嗯。』利澤點點頭，『沒關係。慢慢來。』

一會兒安靜了一下，浴室的水聲偶爾傳來。十分鐘後，華書穿著厚棉白浴袍，一頭濕髮地走出來，旋及轉進了利澤的房間。

有人按了門鈴。

『誰啊。』利澤起了身。利源起身，他想起來自己的行李在大哥的房間，他也需要洗個澡。

走了進去，他瞧見她正用吹風機吹乾頭皮。她Ｋ金色的項鍊在她項鍊上閃亮著，不若她在餐桌時的拘謹沈默，她正聽著音樂跟著唱歌。她的雙眼微闔，桃紅的嘴脣，長髮就在她手裡被熱風吹動。她坐在化粧台邊，一會兒又用乳液擦了手和腳，露出了修長但健康膚色的小腿。

他倚在門口，雙手抱胸，『妳很漂亮。』
『喔！』她嚇了一跳。『你怎沒有聲音。』
『聽妳唱歌啊。』
『我等等馬上出去，我是來拿個吹風機。』
『不用，妳慢慢來。』他走近她身邊，他聞到了她的沐浴乳香味，『好香。』

他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脖子，還想抱著她繼續吻，客廳傳來了激烈的吵架聲音。
『滾！妳來做什麼！』
『利澤！』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在鏡子裡瞪著他。利源瞬間放開了他。『對不起。』這句是用英文。他匆匆走出房間。

她低下頭，用手撫過他剛吻過的地方，有個很輕微的齒痕。他咬的。


客廳裡一個女人對他們又哭又叫。『我是媽媽啊。我是回來找你們的。』
『我們沒有妳這種媽！』利澤推著她，『妳走吧！別再來找我們。』

『利源！媽的兒子，你來！幫媽說話啊。』那女人不停地哭泣著。

華書安靜地在房間裡用梳子刷過半乾的頭髮，手指沾了一點滋潤的髮油，搓揉了髮尾。她不知是誰，但卻讓他們二兄弟很生氣，他們用她沒聽過的口氣，把那女人趕走了。

華書自己看著鏡子，白色的浴袍下，是全裸的軀體，要是她今夜把自己獻給利澤，那是什麼？如果是利源，那是什麼？

她沒再多想下去，又沾了點乳液，按摩自己的肩。沒一會兒，利澤進來了。他臉鐵青著。坐在床邊。『是誰來了？』

他沒回答。她知道再問下去，或許會生氣。她捲好了吹風機的線，收進了抽屜。走進了他的身邊，如同以前幾個夜晚，她幫他關上了燈，熄了煙，覆上了被。華書才伸出了手，『別離開。』
『我在這裡。』她坐在床邊。

關了燈了房間，一片暈暗，他一手蓋住眼睛，『我頭在痛。』
『幫你拿幾顆頭痛藥吧？你放在哪裡？』
『不用，妳陪陪我吧？』

門口有個人，此時輕輕地移開腳步，往客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