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偉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外公外婆，拍手叫好。『小偉偉好棒喔。』蔡信崇在後面很擔地二手在他身邊，就怕兒子一不小心跌下去撞到頭。幾個姪女也在逗著小表弟。這一天是小偉的生日，蔡信崇帶著他回外公外婆家。岳父岳母很疼這個外孫，他們打了一條金葫蘆給他戴上，還給他塞了紅包。

沒一會兒，小偉偉快要不穩了。外婆一把抱了他，『小心！』蔡才放下的心又被提起。
『小偉很聰明啊。』大哥稱讚著。

用過了午飯，蔡和大哥一起走出了廣場。

他們交換了煙。
『找到了沒有？』大哥問了他。
『有找到。』蔡低頭看著自己的皮鞋。
『那你不把她找回來？我爸媽都快急死了，就差沒上報尋人。』大哥微慍。
『她在台北一家酒吧上班，做吧台。她變了很多很多。』蔡重咳了一聲，最近他煙抽太多。
『做酒吧？什麼地方？』
『就純粹喝酒的地方。』蔡吐出一口又濃又長的煙。『她做吧台，兼會計。每天陪客人聊天，喝酒。你放心，她還沒笨到去做酒店小姐。在台北那種店很多。她也沒有亂來。』

『小妹太敏感，前幾年她人在台北，每次回來家裡都變一個樣子。我很擔心她。後來回來了，她整個人不對勁，我以為是談戀愛失戀了，沒想到發生了那種事。』
『不是她放的火。』蔡信崇說。

『我知道，可是她太天真。就是這樣我擔心，什麼事都放心裡。』大哥嘆了一口氣。『她現在生活好嗎？我還是擔心她。』
『還不錯，我給她時間想想。想通了她會回來吧？她疼小偉，她會想念小偉。』
『你怎麼知道？』
『我找了一個同學，他有認識徵信社的，就找到了她。』
『人還好嗎？』
『瘦很多。』蔡信崇的心揪了一下。『她每天晚上八點半上班，早上七點關店下班。固定星期一休假。他們有找了二個人偶爾會去看她，確定她都在。現在看我要不要去找她罷了。』
『去把她找回來吧，再怎麼樣也是我的小妹，到底也姓趙，如果，』大哥又嘆了一口氣，『如果你們蔡家不要她這個媳婦，我這個作大哥的，再怎麼樣也會讓她回來家裡，別像個孤兒，你懂吧？』

蔡把煙踩在鞋底下，再撿了起來。『我懂。我父母還不至於那麼現實。』

大哥把煙用手彈掉紅紅的煙頭，拿著走了進去。小偉被他外婆抱著，他的臉像自己，但皮膚白嫩像志秋，他正張開了雙手，對自己的父親吚呀呼叫。

蔡信崇把煙丟到垃圾桶裡，伸手抱了兒子。

這是我和小秋最親蜜的關連。有了他，就像擁有了小秋的一部份。相信她不會丟下自己的兒子不管，只是她還是需要時間重整自已。需要時間來安排自己的思緒，她是個敏感的小女人，他給她空間，給她時間，也相信有一天她會回來這個家的。

過了幾天。

這天晚上，向父母說了個藉口，找朋友出去喝咖啡，蔡信崇把孩子託給了父母。自己又上了一次台北。

路上他的心情很緊張，還差一點開太快，過了收費站忘了停下來繳費，他趕緊跑回來把票子給收票員。他提提神，到休息站上了個廁所，再買了一杯紅茶，解解熱燥乾枯的喉嚨。今天他穿上了牛仔褲和白襯衫，因為心煩，他也瘦了一把。換衣時，還是繫上了一條皮帶，他把袖口往上翻折，感覺起來他就像是三十出頭的小伙子。但他情願自己胖一點。蔡信崇想跟以前一樣，希望小秋一眼就認出他。

車子到了交流道，才晚上九點半。他一路飆車，路上跟同學通過電話，再次確認她上班的地點，她人也在店裡了。

他和她只隔了幾十分鐘的車程，如果開快一點，了不起二十分鐘。他把車停在交流道邊。靠在車門上，等同學一起來。

很焦急，連十分鐘也很漫長。徵信社派去的二個人在那裡，通風報信過，她現在客人不多，如果現在過去，是比較適合的。蔡信崇不停地打著手機，催促著他的同學快一點。

他想快快看到小秋。聽說她把長髮剪掉了，很有味道。聽說她依舊如昔，在那一區裡她是有名的美麗吧台小姐，不染塵，氣質出色，喝酒不囉嗦，是少見的酒國英雄。

過了十五分鐘，他同學終於到了。開了另外一台黑色的房車，他也叼了一根煙出來。

『我說你嘛幫幫忙，我出來還要跟老婆報備一下，再讓我穿個衣服，換個皮鞋再出門嘛。搞得好像是老同學找我去酒店一樣！我老婆臉都臭了！我兒子明天運動會，喏，跟你先說好啊！不喝酒，不亂搞！』他低頭看了看蔡丟的煙蒂，『喂！你煙抽太大了吧？』

『我很緊張。』蔡的臉色不好看。『我怕她不認我。』
『這很難說喔。』他拍了拍蔡信崇的肩，『聽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店裡的一個小男生。不過看起來不太像，因為她都自己一個人回去的。她的生活圈很小，沒有朋友。』
『先上車吧！把你的車停好，你坐我的車去。』他看蔡信崇的臉色又變了。

二個人在台北夜光燦爛的馬路上奔馳，怕蔡信崇因為心情激動，開車不穩。他堅持要送他一程。

今天是好事呢！找了二個月，徵信社裡的二個人喝遍大半個台北市，才找到這家在巷子裡小巧精緻的酒吧，它的門面很不醒目，在門口做了一個小小的花園造景，還有鏤花欄桿，透明的窗裡看得到裡面的人，還有吧台，當然，還有正在工作的志秋，喔，叫秋子。

她正搖著雪克杯，手勢專業。蔡信崇發著呆看著她。她倒進杯子裡。有個年輕人接走了。

的確，她變很多。她的頭髮蓋住了臉，小小的臉裡有著重重的粧，她變得很蒼白。酒吧裡的工作有點忙碌，她把雪克杯放在水龍頭快速沖洗，甩了甩水，又轉身拿了存酒出來交給那個年輕人。

『那個人是誰？』
『喔，外場的服務生，他叫小鬼，很年輕，等當兵。』
『就是她的男朋友？』
『我想不是吧？』他推了一下蔡信崇。『你不進去還杵在這裡幹嘛？』
『再看一下。』

店裡的秋子忙了一下，她坐了下來，點了一根煙。她的臉很尖，火紅的嘴脣是冷峻的線條，不愛笑是她一向的習慣。她暗紅色指甲油在黯淡的燈光中看起來很鮮明，她正用手指抓順了頭髮，繼續蓋住耳朵和雙頰。沒一會兒，那個年輕人走進了吧台，遮進了她的身影。

蔡信崇急了。『那個男的在幹嘛？』他就要衝進去了。
『喂不要衝動。跟你說了，那不一定是的。』

蔡信崇被同學抓著。沒一會兒，那年輕走開了，原來他只是把櫃台下的空酒架搬出來，順便跟志秋聊了幾句。她依然沒有笑的表情，起身拿了杯子，順手倒了客人的酒，聊起天來。
『要不要進去？』那同學問他。

蔡信崇沒有理他，揮開還抓著他的手，大步跨了進去。

一進去，那個年輕人馬上上前迎接。『歡迎光臨！二位嗎？』
蔡信崇挑了一個吧台的位子，那同學也走了進去，坐在他旁邊。

秋子靠了過來。『二位喝什麼？』她抬起頭。

一下子臉變得慘白。

她瞪視著這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也瘦了，但現在是焦急過於生氣。她說不出話來。手發著抖把菜單放到桌上，『喝….喝什麼？』
『大嫂。』那隔壁的人叫了她一聲。

『秋子姐。』小鬼查覺了不對勁。他靠近了準備要轟人。
『秋子小姐，我們是第一次來。』蔡信崇忍著，『有什麼好喝的？』
『喂，信崇，不要亂說話。』那隔壁的人陪笑臉，『大嫂，第一次見面，妳好，我是信崇的高中同學。另一個妳也一定見過，是個律師。』

『秋子姐，要不要報警？』小鬼就快要抓椅子起來打人了。『他們是誰？』
『這位先生你先不要衝動，大家都是讀書人，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鬧場的。』

旁邊二個戴眼鏡和那個平頭男本來還有跟秋子聊天，現在也停下來了。

平頭男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開了口，『趙大嫂，我是那位林先生公司裡的員工，這是我同事，叫阿山。我們找了妳很久。不好意思，妳一直陪我們喝酒。』那平頭男自己舉起那一杯滿滿的威士忌，他三大口灌下去。

蔡信崇瞪了那個平頭男一眼。又再回頭看著秋子。喔，要叫志秋。

『妳什麼時候要回家？』她想往回縮，一把被蔡抓住了手。他的手心還是那麼溫暖，她心裡流過了一陣暖意。
『等我想回去的時候。』
『那妳現在就回家。』他口氣很堅決。
『現在不行。』
『都半年了，妳也應該要回去了吧？』
『大嫂回去吧！事情都過了。』那同學勸著她。

志秋的臉色變得很嚴肅，『來這裡是我們店裡的客人，我不談私事，對不起，請問二位要喝什麼？』
『妳是我老婆！我叫妳回家和妳上班什麼事？妳上的班是麼班？妳只想到自己，有沒有想到我？』蔡火大了，聲調變很大。在外場的客人突然全部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沒事沒事。』那同學笑著臉跟其他客人打了招呼，『喂，這是人家的店，你不要大聲嘛。』
『我在叫我老婆回家！』
『不好意思，我和你己經離婚了。蔡先生我和你己經沒有關係了！』她的聲音不大，但很有力。
『這種話妳也說得出口？』

這種女人才配得上蔡吧！旁邊的同學看著她的強硬態度，要是這種女人是他老婆，他大概犯了個錯大概就要三天三夜，跪在祖宗牌位前，懺悔寫個萬言書，才能夠記個大過，不起訴處分。

『請你記得法律上的關係。』她冷冷地拋下了這句。轉過身去，沒一會兒，她走出了吧台。走到那個年輕的服務生說了幾句話後，再回到吧台上。『二位先生要喝什麼？』

『嗯，有什麼好喝的？有櫻桃可樂嗎？』那個同學試著打圓場。『大嫂介紹一下那個………。』
『林挺升！』蔡火大了。
『有。』完全軍事口吻。
氣氛很僵硬。

過沒二十分鐘，有個中年男子進來了。『秋子。』
『老板我先出去一下。』她示了意。那個人點了點頭，和志秋換了個位子。她拎了皮包出去。

『二位有什麼事嗎？她是我的員工，如果有什麼事，麻煩外面去說。我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那個人有一點江湖味，還有一點酒氣，他的嘴脣略紅，看得出來他有吃檳榔的習慣。那個平頭男開了口，『沒有什麼事。』他拍了拍眼鏡男的肩，『買單，走人。』

那同學也拉著蔡信崇，『走啦！』

眼鏡男丟下了幾千塊大鈔。

那二個員工先行離去。剩下同學和蔡信崇站在店門口。

『大嫂呢？』他四處看著。
『被她溜了。』蔡掏出煙點了一根。

『我知道她住哪裡。』同學掏出了手機。
『帶我去。』
『你答應我不准大吵大鬧。』
『幹。』他火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