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赤蠟角機場時，已經是傍晚七點左右。天還沒完全黑，我盯著窗外，還是想著阿難。

「走了。」妙輕聲喚我。

我們下了機，在過海關時等了很久，我有點焦急，怕齊已經在外面等著。等我們終於過完關，領到行李之後，我不停地催促著妙要她走快點。妳那個樣子就好像外面等著的是妳老公似的。妙笑著挖苦我。我笑著回答。齊的確是我親愛的嘛。

我的笑容在看到齊身後的人時，瞬間凝結。

高野為什麼會在這裡？

「妳們怎麼那麼久啊？」齊照例的給了我一個擁抱，「我們六點半就到了耶。」他正要親吻我臉頰時，發現了我不自然的神情。「等等再跟妳解釋。」他倚在我耳邊悄聲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妙了吧？」齊轉身看向我身邊的妙。
「你就是傳說中的親愛的？」妙說。

他們兩個同時噗嗤出聲，自顧自地聊了起來。我尷尬的不知如此是好，高野就站在一旁，距離好近。他為什麼會在香港呢？我腦子裡不停想著這個問題，沒有發現他已經慢慢走到我身邊。

「妳好嗎？」他忽然出聲，我嚇了一跳，直覺性的向後面退了幾步。
他眼內似乎有受到傷害的神情，我更加的不知所措起來。「對不起。」我說。
「沒事的。」他笑著搖頭。

「我們先去吃東西吧。」齊大聲說。我鬆了一口氣，轉身挽起妙的手臂。我想假裝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心裡卻帶著奇樣的感覺。高野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的呢？直到離開機場，我還是這麼想著。

＊

齊跟高野帶著我們來到西貢吃海鮮，那是間正對著寬闊海岸的室外餐廳。吃飯時的氣氛很熱鬧，妙跟齊連一條清蒸大海斑都可以爭個老半天，我微笑看著他們嬉鬧，然後發覺高野在整個用餐過程裡一直盯著我。

也許該說些什麼。我心裡才剛有這樣的念頭，高野忽然伸手夾菜給我。

「多吃點，妳瘦了很多。」
「謝謝你，直樹。」我說，然後我們又跌回沉默之中。

我咬著蝦，一邊抬頭看向天空。連香港也看不到星星嗎？我失望著。昨晚在陽台上看到的究竟是我的錯覺，還是真的應了我的呼喚而出現的星星？我以為我得到了些勇氣，可是為什麼我人就坐在這裡心卻不知道跑哪去了？

阿難。我輕輕喚著。


飯後齊提議去太平山上看夜景。聽說那裡的夜景很美麗，可以俯瞰整個香港噢。他喜孜孜的告訴我們。我們坐著齊借來的車直接上山，路上不停有車與我們擦身而過。這感覺有點像陽明山嘛。到了目的地後妙說。

山上的風有點大，我雙手交錯在胸前，縮起脖子的吹著氣。

「這個給妳。」高野從車上拿出自己的襯衫給我。
「謝謝。」我低著頭說，然後套上襯衫。

高野的衣服穿在我身上的樣子有點可笑，因為個子太小，我捲了好幾圈袖子才讓手掌重見天日。然後我感覺有點奇怪的摸摸鼻子，這才發現是因為這件衣服充斥著高野的體味，於是我忍不住尷尬了起來。

「妳有沒有發現妳一直在對我說著同樣的話？」高野說，「妳一直在說謝謝。」
「是嗎？」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說謝謝呢？」他說。

我沉默了下。

「可是，」我決定很老實的告訴高野我的想法，「在你前面的我，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他看看我。

「你們快過來看嘛！」妙在前面叫著。

我跟高野走到妙身邊，那是個類似觀望台的地方。在微亮的燈光之中，我傾著半身越過圍欄向下看去。香港，一閃一閃的，在深夜裡活躍呼吸著。我忽然覺得，這樣的香港就好像是個大星星一樣，在黑暗中努力著不被埋沒。

「妳可以什麼都不說。」高野忽然開口。

我沒有回答。仰起頭看向天空。果然還是沒有星星呢。我再次失望的想。

＊

隔天一早我就被妙挖起床。在飯店裡匆匆吃完早餐後，她說要去逛街。

「那齊他們呢？」我問。
「今天妳是屬於我的，」妙笑，「我昨天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讓我們自己去逛街。」

隱約覺得妙像是有話要告訴我，我也沒再多問，跟著她坐車來到了銅鑼灣的時代廣場。那裡有很多店被集中在同一區內，每間的距離都非常的近，是個節省時間的購物好去處。

妙興高采烈的不停拿著自己喜歡的東西要我給意見，然後還不時會指著某個剛走過的男生說他有型極了。我只是不停的微笑，試著表現出自己也很開心，但我心裡卻一直反覆不停的想念著阿難。

有時候我真的很氣憤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軟弱，可是我知道，就像我對跟阿難相遇繼而喜歡上他的事是無能為力的，那麼會有這樣想念阿難的情緒也就不出奇了。

妙終於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我們挑了間看來很舒服的咖啡店。

「香港不愧是購物天堂，好多東西還真是便宜。」妙啜了口冰咖啡後說。
「嗯，妳也買了不少呢。」我笑。

妙愉快的點頭。

「瞳。」過了一會她喚。
「怎麼？」
「妳無法遺忘嗎？」

我沉默。

「當初回來的是完整的瞳呢，可是現在坐在這裡的只剩半個妳了吧？」妙說著突然轉變話題，「妳知道嗎？當年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會跟這個人做上一輩子的好朋友。」
「為什麼呢？」我問。
「因為妳的眼睛呀，」妙很愉快的，「它們看起來很坦白，讓我覺得可以信任妳。」
「是嗎？」我笑。
「可是瞳，雖然現在的妳依然總是微笑著，但妳的眼睛總是越過了我們，遠遠地不知道在看著什麼。而這讓我很擔心。」
「我只是有點恍惚。」我說。
「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恍惚。」她糾正我，「我並不是要說他是個壞人或什麼的，但是他並沒有赴約不是嗎？既然如此，妳為什麼還在堅持呢？」
「我不知道，妙，」我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妙伸手握住我，然後她悄聲說，「有沒有想過也許高野才是你的幸福？」


我跟妙回到飯店時已經是晚上六點的事，跟齊他們在附近的餐廳隨便吃完飯後，妙一直嚷著好累，於是獨自回飯店休息。齊說要去蘭桂坊跳舞，我本來也想先離開，但齊卻硬是要我陪他，所以我們叫了車直奔蘭桂坊的糜爛夜生活。

老實說，我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喧鬧吵鬧的地方。齊幫我買了杯琴酒後，就跑進舞池裡尋找他的獵物。我盯著那杯子好一陣子，猶豫著我是不是有想喝酒的慾望。我又想起了阿難，實際上是一秒也不曾忘記過的阿難。然後我一口喝完杯子裡的酒。

高野就坐在我身旁，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一樣。我並沒有想對他講什麼的念頭，只是不停催促著他去買酒給我。當我喝完第四杯tequila之後，高野拒絕再幫我買酒。我突然發火，對他吼著說我會自己買，終於高野像是忍無可忍的硬把我拖出店外。

「你幹嘛拉我出來？」我歇斯底里的叫著。

高野狠狠的甩了我一巴掌。我撫住發紅的臉看著他，然後我也像是無法忍受自己似的在街上蹲下來哭泣。高野什麼話都沒有說，而我只是不停的不停的哭泣。

＊

「對不起。」高野說。
「沒事的。」我點頭。

在哭到沒力氣再哭的時候，我忽然很想離開蘭桂坊吵鬧的街道，所以我問高野要不要去看海。我們坐車來到尖沙咀的海堤邊，高野把自己身上的襯衫脫下為我披上。是同一件襯衫，我也同樣的又聞到了他的味道。

「這裡可以看到維多利亞海港呢。」我說。

我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又緩緩吐著。除此之外我實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跟高野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非常的不知所措，我無法了解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害怕著與他獨處的時間。但阿難是不同的呢，我聽的到阿難的心跳，所以我並不畏懼他。既使是生活中完全不認識的人，我無法害怕阿難。

「我知道妳喜歡著誰。」高野忽然說。「不過那並未改變我對妳的心意。在妳突然離開倫敦時，我曾經發了瘋似的要追去台灣找妳，但齊跟凱說服了我。他們說，妳才不會喜歡一個瘋子呢。」他笑。

「瞳，我知道妳一直很害怕我，但我發誓我從來都只是想給妳快樂。我不知道那晚我是發了什麼神經，可是我真的很後悔，也許現在說這些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但我必須確定妳是知道的。妳知道嗎？瞳，」高野看著我，「妳有聽到我心裡發出的懺悔嗎？」

「直樹，」我開口，「我一早已經原諒了你。」
「那是因為那時候的妳很幸福。」他苦笑著，「幸福著的人總是很容易原諒。」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繼續沉默。

「要打進一個已經住著人的心裡是很難的，我連在妳喜歡上別人之前都進不了了，可是我還不想放棄。」高野說，「瞳，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的讓妳喜歡上我的。做什麼都可以，我會一直努力的，直到妳真的開口說討厭我為止。」

高野的聲音清楚而且有力，我忽然發現我感覺的到他的決心。

「不要對我這麼溫柔，直樹，」我別過頭說，「我沒有那樣的資格。」

然後在下一秒，我被人自身後緊緊擁住。

「在我心中只有妳有資格。」高野在我耳際說，「瞳，我真實的存在於妳面前，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妳回頭。終有一天，我相信總有一天妳會看到我的存在。」

我在他懷裡痛哭出聲。我找到了一個擁抱。真實，卻不是我在尋找的擁抱。

阿難，我等的好累好累。我也許就快放棄對你的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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