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6 21:53:20我的靈魂不在家

全世界都在下雨【瞳之四】

台灣。體育場外。

深怕錯過阿難,我要妙在接完我後直接送我來體育場。妳真是瘋了,妙罵,在飛機上一定都沒睡吧?那傢伙到底是誰啊?居然能讓妳不顧一切。

我只是微微笑著。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呢,但是個充滿勇氣的傢伙哦。我那樣告訴妙。不過別擔心,我現在就要認識他了,他也許就是我的幸福呢。

八點三十二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要妙先回家,然後沿著馬路往體育場的方向緩緩步去。

我居然在台灣。一靜下來連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做夢般的不可思議。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這樣吵鬧的夜晚,這樣悶濕的空氣,還有路邊賣著香雞排的攤販傳過來的香味,都如此熟悉又陌生。我終於回來了哦。我對著就聳立在眼前的體育場喃喃著。

台北。曾經我喚做家的城市。

倫敦只要一到七點以後,商店就幾乎全拉下門閘休息,除非是pub聚集的地區,不然那之後的倫敦總是安安靜靜的。我剛到英國念書時常埋怨那裡的營業時間怎麼那麼短,而且什麼都沒有。既沒有好玩的夜市,也沒有可以唱歌的KTV,難道英國人晚上都不出門玩的嗎?

夜晚的倫敦好像是只屬於鬼的城市呢。我總是那麼的對妙說。沒有什麼聲音的,跟越晚越熱鬧的台北有著完全不同的氣息。

我不停的盯著手錶,幾乎是每五分鐘就看一次時間。怎麼過的這麼慢呢,我快要以為是我的秒針在故意捉弄我。阿難會不會來?第一句話該怎麼開口?他會不會就像公園裡的阿難一樣,冷靜又帶著小小諷刺的?

在肚子抗議似的發出聲音之後,我才記起自己一路上都沒吃過東西。四處瀏覽了下,我看到正前方有一間店。
 
晴屋。我仰頭看著招牌念著。挺特別的名字呢。

我步進店裡買了個飯糰跟飲料。店員是個很時髦的年輕女孩。謝謝妳光臨晴屋!她找錢給我時充滿元氣的說著,臉上的笑容好真誠,連我都感受到她內心的快樂。我忍不住問她,「是什麼事讓妳有這樣幸福的笑容呢?」

她笑著回答,「因為一直是晴天的感覺啊。」
「是這樣的嗎?」我也笑著說。

我帶著幸福的表情走出晴屋,看一看手錶,不知不覺的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體育場門口。好緊張。阿難不知道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的慌張?

九點零五分。沒人出現。可能是有事耽擱了。我咬咬下唇不覺以為意的繼續等待。
九點二十七分。還是沒人。我開始不只光盯著體育場,連從自己身邊步過的人,只要是男的,不管他是胖是老我都會瞧上一眼。
十點十分。腳開始發麻,我蹲下身但眼睛還是沒離開一直注視著的地方。
十點五十四分。我感覺自己的臉上涼涼的。手一摸。原來我哭了。

阿難沒有來。他終究選擇跟我不同的方向嗎?我抬頭看向天空。沒有星星。一瞬間,我發覺我連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只有倫敦是下著雨的嗎?

「妳在幹嘛?」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我仰頭看到一個男生坐在旁邊的摩托車上喝著啤酒,他穿著西裝,卻留著一頭及肩長髮。我抹抹眼淚站起身,不是太想理他。

「為什麼在哭?」他又問。
「因為我高興。」我不耐煩的又轉頭看著他說,可是那男生並沒有在看著我,他仰著頭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我忽然覺得頭很暈。再等下去阿難也不會出現吧,我真是個傻瓜。伸手攔下計程車,開了門正要上車時,那奇怪的男生又說話了,「需要勇氣時可以抬頭看星星呢,」他還是沒回頭看我,「因為可以得到堅強的力量哦。」

我訝異的看著他。這是我跟阿難說過的話。難道?

「小姐妳到底要不要上車?我還要做生意。」計程車司機有點不高興的問著。

我又仔細的看了那男生的背影一眼,然後我還是上了車。
不會是阿難的。在車子經過男生背影的那瞬間,我這樣告訴自己。

他沒有來。因為全世界根本不會在同時間下雨。



早晨的陽光不曾如此刺眼過。我醒來然後皺著眉又將臉埋入被窩內。

房間裡似乎飄散著有點陌生的氣味。為什麼沒有聞到凱煮泡麵的味道呢?我正覺得奇怪時,忽然想起自己並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對了,我在台北。跟阿難同樣腳步的地方。

不該回來的。我發現自己的眼淚又絲毫不客氣的流出。如果不回來的話,我現在還可以假裝阿難也是喜歡我的。我還可以每晚等著他上線陪我聊天,可以偶而跟他撒嬌,可以偶而說些任性的話,但我卻搞砸了。其實我根本沒有責怪阿難的資格啊,他有權利不赴我的約。而我們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我還以為。我的心大力抽痛著。我以為那時候我聽到了什麼。

「瞳,妳醒沒?」妙走進房內悄聲問。我故意偏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八成紅腫著的雙眼。
「已經兩天了,妳不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她伸手掀開我的被子,「清醒一下。」
「我沒有不清醒。」我無力的半抗議著。
 「快起來,我們去走走,今天天氣很好呢。」

我知道妙很擔心我,所以既使一點力氣也沒有,既使有點反常的厭惡著這麼溫暖的陽光,我還是溫順的點點頭,答應跟她去逛街。

天氣的確很好,我穿著背心還是流了滿身的汗。妳已經不適應這裡的夏天了。妙滿臉壞意的笑我。她拉著我在東區走了一個下午,一路上吱吱喳喳的說著她學校的事,還有在紐約的生活。我只是慢慢的笑著,卻怎麼也無法聽進她說的任何一個字。

我很想念阿難。刺骨錐心的想念。

阿難現在會是在做著什麼呢?會不會偶而想起我,就像我如此想念他一樣?我跟阿難已經失去連絡一星期了,他就那樣的消失,什麼都沒說,連再見也吝嗇。我曾想過,也許阿難根本沒收到我的信,也許是這樣所以他才沒出現。但會有那麼湊巧的事嗎?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不好?我想吃冰。」妙說。

我們選了一間看來就像是很好吃的店,然後挑了就在電視旁的位置坐下。妙叫了愛玉冰,我則要了最喜歡的紅豆牛奶冰,可是吃沒幾口,我們已經全身都是涼意。我跟妙相視一眼,知道彼此都後悔起不該坐在風扇下。

「妳好歹也專心聽我講下話嘛,」妙忽然說,「不要以為用傻笑就可以搪塞我。」
「對不起。」
「笨蛋,幹嘛跟我說什麼對不起,我今天可是完全放下A型人的孤僻在逗妳開心耶。」
我笑著說,「妳本來就不像A型人了。」
「我也這樣覺得,」她也笑出聲,「我老覺得這是件醫院搞出來的陰謀,一定是他們把我跟別人的血型搞混了。」

電視上傳來一段溫柔的旋律。我側頭去看。那是一段某廠牌的汽車廣告。

這音樂為什麼會給我有點熟悉的感覺?我又想起阿難,跟全世界都在下雨那首歌。可是並不一樣啊,這旋律裡感覺不到勇氣,感覺不到心跳。隱藏在溫柔音符後面的,是很深的迷惑跟不知所措。作出這首曲子的人似乎不快樂呢。

這個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心嗎?



考慮了一整晚,我最後還是借來妙的電腦上網。我需要一個答案。不管答案是不是我希望的,我不願意就這樣放棄了。

我熟練的找到公園的網址,然後查看入口處的名單裡有沒有阿難的名字。沒有。阿難並不在線上。我失望的正想直接離開,可是心裡思念的痛苦實在太強烈,於是我決定進去等看看。

白天的十點三十一分,阿難平常會上線的時間,我居然又開始等待起阿難。



我並沒有等到阿難。

阿難真的就這樣消失了。沒有原因的離開了我。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就像我跟阿難為什麼會相遇,至今我還是沒辦法理解。但我從未想過我跟阿難之間的結局會如此倉促,而且比起任何事更加的莫名其妙。

我並不想否認心裡是氣憤的。可是最糟糕的是我居然還是無法討厭這樣離去的阿難。

阿難,為什麼你可以完全不在乎呢? 



「瞳,有妳的電話!」妙叫著。

我放下手裡讀到一半的小說,走到樓梯口去接電話。

「瞳!」傳來的是齊充滿笑意的聲音,「快猜猜我在哪裡!」
「齊?真的是你?你在哪裡?」我高興的叫著。
「我啊,」他故意停了好一會,「我在離妳很近的地方。」
「離我很近的地方?」我想了想,「你又回日本去看你外公了嗎?」
「嘿嘿,真不愧是我親愛的,一下子就猜到。」
「那你會來台灣嗎?」我趕緊問。
「不了,我要去香港找朋友。」

齊停了下,好像在考慮什麼,然後又說,「瞳,妳要不要來找我?我們可以在香港碰個面。」
「去香港啊?可是我,」我忽然講不出還想等待阿難的心情。
「來玩個兩天嘛,反正從台灣到香港也才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而且我記得妳不是下星期才回倫敦?」

我沉默的思考著。也許真的該離開一下。等不到阿難的時間裡,我總是快要不能呼吸。說不定能想他少一點。我只能如此奢望。並不想也不會忘記阿難,但我希望能想他少一點。是時候讓自己面對現實了。阿難不可能會出現在我生命裡的事實。

「好吧。」最後我說。



出發到香港的前一晚,我夢到阿難。

他站在我的前方,長相非常模糊,好像在揮著手。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朝他奔去。可是我越跑阿難就像是更遙遠似的,我用盡力氣的跑著,一邊大聲呼喚,等等我!我還有話沒告訴你!

我跌倒。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阿難還是站在距離一樣的地方。
阿難,給我一些勇氣好嗎?我哭著說。給我繼續下去的勇氣。
妳要告訴我什麼?我聽到阿難說。
我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我說。

阿難走向我,我訝異的抬頭看他。他的臉仍然模糊不清。
他伸手拉起我,然後我還來不及反應什麼,阿難已經緊緊的抱住我。

妳一直都擁有著我的勇氣啊。阿難在我耳邊說。


我忽然醒了。

阿難的擁抱為什麼如此真實呢?我在黑暗之中睜著眼想。為什麼在我決定放棄 之後,卻還要做著這樣的夢?阿難你真的好過份,為什麼連睡覺時都不肯放過我?

我下床走到陽台上,仰頭尋找星星。沒有。自從回到台北就不曾看過星星。我愣了下,然後閉起眼睛伸手向前,像是真的擁抱住什麼。然而當我睜開眼,我懷裡並沒有阿難,只有冰涼的空氣。

你不在這裡。一直都不在。
阿難,我真的沒了勇氣了。

我用力擦拭流個不停的眼淚。然後在天空最遠處,像奇蹟般的,我看到了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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