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請原諒我

我愛你

謝謝你

我的德語有多不好？天知道！

八月德國波羅的海之旅，在最後一天開出去西部海港與先生的大學同學會合時，先生為了被公司不公平指責，所引發的一連串不滿情緒，因而全歸咎在我身上，甚至鬧著要離婚。

「都是你德語太爛了！」先生憤恨地總結說著！

「謝天謝地！幸好只有一條罪狀，而不是“七出”之條的罄竹難書！」我在心裡復古腔地喃喃自語著。

先生的離婚歸因過程是，我的德語太爛，造成他無法選擇回德國工作，讓他被迫在海外接受不平等的待遇，然後害他情緒不好，結果當然就是對我破口大罵，吵著要離婚。

「你的德語這麼爛，以後怎麼跟你小孩溝通？這樣他們會瞧不起你的！」

外籍新娘在強勢國度與語言下，難以避免的宿命，似乎也有全球化的趨勢。我心中暗自想著。

好吧！話都已說到這份上了，我如果再遮遮掩掩，那就真的讓自己妾身未明地躲在一塊遮羞布上的自我綑綁了。

我的德語到底有多爛？！

那就從第一次接觸德語的經驗開始談起吧！

與先生結婚後，我與他仍是分居印、台兩地拼經濟，直到半年他請我辭掉工作回德國，我開始進入異鄉生活。

第一次上語言學校進行程度檢定，跌破老師眼鏡的是，我竟然幾乎拿滿分，結果主任就來問我：「你的德語這麼好，我們還能幫你什麼呢？」

喔！當下我真的被自己打敗！心想，我真的是自欺欺人，擅長考試的我，早已凌駕考卷本身的測試功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讓測試完全失去效度！所以搞得現在語文學校不知道我的程度如何，更不知從何幫起？！

我用很憋腳的德語向他解釋，自己的德語真的很差，程度幾乎是零，考卷成績很好是因為我很會根據文本來猜答案，這些都是過去在台灣補托福的結果，可能我的托福成績減去一百分，才是我的真正程度吧。

我只是演得很像會說英語、德語，其實，我最會說的還是漢語。

唉！解釋完後，我早已滿身大汗，也不知道對方聽得懂不懂？不過，我看他親耳聽我唱作俱佳地拼湊德文，大概這口試就能讓我露出馬腳。

意外的是，他還是堅持讓我進入中段班，因為他覺得我可能過於謙虛，不致於從基礎班開始學起。

慘烈的！我在中段班裡很辛苦地沉浮著，所幸我的肢體語言、表情向來豐富，表達完全沒有問題，還有加上本身很會根據說話文本去意會對方的意思，基本上我在班上就是屬於經常被老師點名發表意見的那個人。

三腳貓闖江湖！

別人常說我的語言能力很強，其實更精確地說來，我在其他外語本身的技巧或許只是一般，但是我的確在處理訊息與文本索引上，具有相當的能力，再加上豐富的非語言輔助（面部生動表情與誇張肢體動作），以及跨文化的生活經驗成為吸引人注意的素材，這的確讓我的人際傳播能突破個別語言的限制。

也正因個人的這項優勢，常常讓我怠惰地不願在個別外語本身，繼續下功夫學習，一關混過一關地自得其樂。

但這看在務實的先生眼裡，有點不踏實，他覺得有一天我一定會穿幫，所以時不時地高壓強迫我。

「會意就好！何須言傳？」過去我常搞笑地對他說，語言不過是個工具，何必這麼一板一眼地非得文法一百呢？

偏偏，德語就是重視文法的語言，一絲不苟地體現日耳曼的精神，但我就是能把德語給漢語化，管你動詞要置後、假設語法要精確呢？

漸漸的，我發現自己可以跟一群德國朋友幽默自在聊天說地，但只要先生一在場，我就會變得支支吾吾，眼睛不時像受到驚嚇的小老鼠般，偷偷揪著看他，然後是腦中一片空白，舌頭突然一、二、三木頭人，就連表情也像糊上石膏般，而肢體更像絲線纏繞的小木偶。

而後，我開始不喜歡說德語，因為先生的挑剔、嚴厲的眼光與譴責的用語，彷彿德語有一種幽靈般的氛圍，就像墓地裡氤氳的灰濛濛靄氣，讓人絕望地想拔腿就跑。

直到今天亦然，當與他大學同學一家人在餐廳用餐時，本來跟同學的太太聊到靈療與光療的話題，突然這位同學插播地問了我一句話，我看見先生嚴厲的眼神與冷凍表情，我又是嚇到噤若寒蟬，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認真體檢我的德語，真的沒有如先生所說的那麼糟，因為我第一年在德國得自己去看醫生、產檢，以及參加許多社區課程，根本沒有想過要請求先生的幫忙，記得剛到德國第一個星期，我們在超級市場購物時，我發現許多特殊用途的洗潔精，而一時字典又沒帶在身上，隨口問了他幾個單字，他就臉上盡是不悅地用像開汽水瓶的聲音，爆衝地說：「你是瞎子嗎？！」

當下，我很清楚的是，先生不會是我生活上可以提供援助的人。

而後，孩子出生、健檢與日常大小事務，甚至是家族的書信交流與禮尚往來，都是我一個人處理，我個人覺得先生嘴裡聲稱要是我回到德國，必然死路一條，這種說法真的是太誇張了！

我不認為自己在德國毫無生活能力，很清楚的是，這不過是先生貶低我的方式之一，他太習慣用反向操作，藉以提高自己的價值，以及確保自己的某種優越感與安全感。

從事實說來，我們在德國新發展的人際網路，幾乎是由我開始，就連分散在拉丁美洲的德國親戚，也是只有跟我有主動聯繫，而最常陪婆婆聊天的人，除了女兒之外，就是我了，所以擁有得與強勢的先生，人際溝通能力還是遠落在後。

為什麼要由先生來判定我的德語程度呢？

憑什麼他能說我回德國就是死路一條呢？

為什麼他說孩子會因為我德語程度，而瞧不起我呢？

於此，這都是個人自我表述的偏頗，去回答這些為什麼，已無關緊要，雖然，我與德語之間的關係，先生是中介變項，但是一旦我願意認真面對，也願意承擔百分之百的責任，先生種種的扭曲與壓制作用力，就不會是我要探討的重點。

我想問問自己，我與德語之間，還能產生怎樣更有趣的互動呢？

8/28日晚間，我翻起了這次在德國買的一本書《Ein Philosophischer Gedanke fuer jeden Tag》，想透過每天背一句的方式，藉以擴充自己的德語詞彙。

我承認，開始願意用精確地學習德語，的確是為了能夠與女兒多元的溝通。

我不願意用先生負面的想法，卻希望嘗試在中文之外，能夠得到另一種語言的妙用，進入女兒的心靈世界，或許，我的孫子也能與我溝通無礙。

只是，臨老入花叢，語言學習似乎也吃力些，“Der Wiederspruch ist die Wursel aller Bewegung und Lebendigkeit.”就背了好久，夜裡入睡前再想想，不禁莞爾。

「哇！德語好難啊！」我自嘲笑到。

瞬間，我想對德語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先撇開方法論與實踐不管，我想，自己一定還有什麼沒有清楚乾淨，才會讓我與德語之間的關係，黏糊糊地像一團失敗的勾芡。

對不起！

我沒有把握每一個學習的契機，認真、確實地認識你，去欣賞你的嚴謹、工整之美，以及規則變化的韻律。

請原諒我！

我有太多推託的藉口不去好好學習，我願意放下文化差異的自尊、驕傲，以及先生給予我的壓制與貶抑，讓我們之間有清新的開始。

我愛你！

你，也為我打開了德語世界的窗口，讓我領略德國哲學之美，以及潛沉的生命態度，那是從東方跨越到西方的一座橋樑，讓我走出去也看得更遠。

謝謝你！

始終給予我機會讓我認識你，即便我已經四十一歲了，你還是願意讓我透過精選哲語的方式認識你。我感謝你魔術般地幻化，不斷地尋找讓我接受與認識你的方式。

入睡前，我一遍又一遍地對著德語說著：「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我與德語之間，多了一份人性的貼近，也偎了一份相知的暖。

我相信，許多新的關係演繹，正要開始豐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