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花園》【第四章】「從物到人」,拆掉好看不好住的心牆
界限是自我與他人之間感覺到的介面,是有彈性的,會不斷移動,有時向外移動以得到經驗,有時向內縮以保護自我。碰觸界限會刺激內在自我作出靠近或遠離的動作,這種具有方向性的反應就是人際溝通時的感受,感受則是依據當事人對接觸性質的解釋而產生的。…形成界限就是變得人性化,親密關係中的人完全生活在彼此的界限之間;物化的人則被心牆分開,最多只能彼此熟悉,但缺少親密。
-《關係花園》【第四章】「從物到人」,麥基卓(Jock McKeen, M.D.)、黃喚詳(Bennet Wong, M.D.)著,易之新翻譯,心靈工坊。頁88、89。
界限(boundary)?
五年前讀到這一章時,說實在的我有很多困惑,腦袋裡硬生生地用麥克筆,在別人與我之間,畫上一條粗黑的線條,“這就是界限”我這樣告訴自己。這有點像念小學時的兩小無差,明明喜歡班上那男孩,卻非得貌似恰北北地在兩人書桌間化上一條楚河漢界,要是他不小心越了界,小心我的鐵砂掌飛天而來。
界限?
當自己一天天長大,社會道德規訓我們的是要樂善好群,並打破界限地與人來往,雖然事實上我們總在一次次感覺受傷的同時,用麥克筆將界限越畫越粗。所以,道德教化是一回事,腦袋裡的想與行為又是另外一回事,只是大部分的人將痛苦與狐疑放在這界限與否的兩級落差,來回奔忙著,似乎只有鐘形曲線之外的少數人,乾脆極端的選擇完全放下界限,或者死守著界限,並且越畫越粗。
界限?
真的是人我之間的那一劃粗細不同的麥克筆線條嗎?
雖然帶著一點點疑惑與誤解,我還是現學現賣地運用在當時與母親之間的關係。
記得當時,小弟因為向我先生借貸一筆款項,卻一再推延分期付款的約定,又不見他出面說明,我只好代先生出面,希望能得到一個說法與解決方式。母親知道之後,直斥我這種作法不顧娘家死活,根本就是飛上枝頭當鳳凰後的勢利,凡此種種,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這年頭欠前倒債多的事,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是你弟弟耶,你還跟他要錢喔!你真是跟你爸一樣苛薄寡恩又勢利!”母親憤恨地數落我。
的確,母親的三位兄弟,作的就是欠錢不還的勾當,過的事奢華的生活,但用的卻是別人的血汗錢,無怪乎她會有這樣偏差的價值觀。只是,我也不忘提醒她,在我高三那一年,正是因為二舅倒了父親三百萬不還,母親又是那副「欠錢為什麼要還」的理所當然模樣,引發父親的家暴行為再度變本加厲,甚至連我為了出面保護她,到最後連學費都沒著落,長長的高三生活裡,只能十元打發一餐,還得幫她到小北收衣服回家修改。
我向母親解釋了我的作法,因為不想重蹈覆轍,所以希望親兄弟明算帳。
母親倒是爽快地坦白,作為母親的她,本來就有分配錢財的權力,既然我現在經濟富裕,他這個作母親的就有資格為他的兒子多爭取一點錢。
“可是這不是我自己賺的錢耶!”我提出疑惑。
可是母親根本不予理會,繼續批評我與地地溝通還錢事宜,就是跟父親一樣的冷血無情,以後會沒有好下場的。
幾次電話裡,被母親數落得如此不堪,尤其被她一再提及「你跟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這件事,我根本無力招架,就像戴上緊箍咒的孫悟空,聽到咒語般的難受與抓狂。
當然,現在母親再提這句「你跟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口頭禪時,我可能沒有辦法達到母親預期的反應。然而,五年前我可沒那麼堅強,瞬間完全被擊倒了,因為我實在沒法接受自己跟那母親嘴裡萬惡不赦的人,竟然相同。
就在自己幾乎要崩潰的瞬間,我想到了這本書提到的「界限」,我在想像裡拿起一根麥克筆,在母親不斷的口語攻擊前,畫上了一道界限。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繼續說下去了,我沒有必要聽你說也不接受自己跟父親簡直一模一樣的說法。如果你堅持這樣說的話,我只能掛下電話了。”
語畢,母親仍然碎唸著緊箍咒,我只猶豫了一下,隨即掛上電話。
不知怎麼的,我有一份輕鬆的感覺,好像為自己作了些什麼,又有一種寶實的責任感,整個人溫熱了起來。
有趣的是,母親在我幾次畫上「界限」之後,開始知道她不能軟土深掘下去,因為我會事先告知她關於我的感受,然後作出請她適可而止的切斷動作,這對她根本沒有任何助益。
說實在的,起初操練畫「界限」的動作,不僅感到陌生且兼而有份罪惡感,總覺得對一副受害者形象的母親,發出這種警告,似乎自己並不夠「好」。但是,支撐自己繼續說出自己感覺的動力,竟然是為自己發聲的暢快,我不僅對自己的覺受更加敏感,而且在表達上更是漸漸有了信心與容易上手。
這幾年,我與母親之間的溝通反而在有意識地畫「界限」下,變得更良性與互益了。
當我越能坦然自己受傷與不適的感覺,並清楚傳達給母親知道,就越不會掉落在自我內疚與有毒素的罪責裡,不管母親是否真能向內覺察,並且在行為上修正(這是她個人的內在功課),我都更能以成熟的態度面對與消化,因為我能為自己的感受完全的負責。
我個人覺得畫「界限」對於我不分青紅皂白地內咎與自責的慣性,有了積極的澄清作用,重點就在於我給自己畫出空間與時間,充分去感受當下情緒的流動與促成行動的方向,而不像過去整個人緊縮在陰暗的殼裡,浸潤在酸蝕的自我憎恨汁液裡。
不要讓一個人傷害你到你會恨他的程度!
就在練習畫「界限」裡,我領悟到這是一項相互利益的過程,不僅適時保護了自己,同時也防止對方無限探底地為惡,對人對己等於是一種雙向的慈悲。
五年觀察下來,我發現自己的人際關係有了質變,雖然一如既往地我與人使中是談笑風聲與歡笑親暱,但過去是在壓抑與幽怨下,所為難自己的表相,但現在則是一種全然敞開的同在共鳴。
或許,朋友並未發現我改變了,但我的確是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阿信般地忍耐,或者是小媳婦般地哀怨著。當下,我的笑,是真的快樂,而我的拒絕,則真的是我的不欲,還無隱晦的,明明白白地成為自己的代言人。
當我再次讀到本書的這一章節時,回顧自己五年來的「按表操課」過程,對於「界限」的體會,又有了另一番的清楚。
起初,自己未明究裡地想像自己拿起麥克筆在人、我之間畫一條粗黑的「界限」,不過是為自己向裡打開一方感受自己與說出感覺的空間,並在時間裡耐心等待,緩緩卻堅實地說出。
直到最近,我很少再拿起想像的麥克筆來畫「界限」,卻是讓自己相變形蟲一般,讓存在最敏感直受的薄膜,貼近互動的每一個人。
那薄膜就是我最初樸真實的覺受層,我等於是將自己完全敞開,在互動的每一秒當下,都如實傳遞到內在,並以此回應。
原來,「界限」是沒有那一條麥可筆畫線的存在!
有的只是清明的覺知,作為人、我之間傳遞訊息的介質,「如實」成為唯一的要求。
很有趣的體會,想當初自己困在「界限」的某一條實質的線,到今天才發現無線可限,反而是將自己更赤裸給出去的勇敢,成為如實接收宇宙訊息的介質。
然而,在嘗試畫「界限」之前,過去的我卻是用主流價值、道德規訓的磚與石塊,堆砌出一道厚重高大的心牆,將自己的感受隔絕在內,終究成為一座好看不好住的陰濕城堡,然後冰存著一顆心,乃至凍僵了的無感。
那時,我的所有外在行為、與人的互動回應,都是跟直心無關的,只是按照著外在的價值與道德制式化反應,或者是讓一連串的防衛機制,從城牆的洞口裡射出毒箭攻擊。
心,就像是困在魔王城堡裡的沉睡公主,也唯有自己的勇氣,才能將它救出,重回美麗人間。
我期盼在下一個五年,或許對「界限」的演練,還有更細微與深化的心得,而日常現起的每一秒就是我的練習場,能不興奮與全力投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