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7 02:18:39品瑜

勇於感受對方的痛

 

真誠關懷別人時,即使會因此感到痛苦,也不會忽視對方的感受或經驗。關懷包含分享對方的感受,不會企圖排除感受。照顧別人時,會低估對方的經驗,貶抑感受的重要,試圖將之擺脫;他們其實不是照顧別人,而是抗拒自己的存在焦慮。關懷別人是接納自己和別人,照顧別人則是企圖控制別人和別人的經驗。
-《關係花園》【第二章】「親密」,麥基卓(Jock McKeen, M.D.)、黃喚詳(Bennet Wong, M.D.)著,易之新翻譯,心靈工坊。頁59。

    近來,對自己與母親之間的互動,有一個小小的觀察與發現,或許能提醒自己「照顧」與「關懷」之間的差別,在我的理解裡,「關懷」很像藏傳佛教所談到的「自他交換」,在互動的當下默默升起一份承擔對方痛苦的勇敢。

  願我的喜樂能夠給你,願你的痛苦由我承擔。

  自小,我就是母親抱怨訴苦的最佳聽眾,當她詛咒與辱罵父親是豬狗禽獸時,總會讓我覺得很難過,畢竟父親也是我最初的男性角色認同,當母親把父親說得如此不堪時,我的艱難不僅是模糊了角色的辨識,還從而討厭了有一半父親基因的自己。

  一直到四十歲以前,耳朵裡累積了母親三十多年的抱怨,讓我只能與母親同仇敵愾地討厭父親,甚至到了恨他的地步,自小總是想著,這世界要是沒有父親,我們的生活可能會好一點。

  於是,千篇一律的,當母親用盡所有粗俗苛薄字眼來漫罵父親時,我自己也是咬牙切齒的,整個身體都緊縮揪結在一起,感覺頭腦水腫似的漲熱,卻很難思考,彷彿像一只要炸開來的鍋爐,彷彿將父親解決掉,就是唯一的辦法。

  就這樣附和著母親的情緒,我們像結成了槍口一致對著父親的聯盟般,自己也感覺這樣比較能照顧好母親,甚至還對母親開出了一張張的空頭支票,答應長大後要賺很多錢將她救出來。

  只是近來,我有點厭倦當母親的仇恨盟友,或者是總偏袒向她的不公正裁判,甚至開始懷疑這樣的情緒共生,到底對我們彼此有何幫助?

  “還有沒有其他嘗試的可能呢?”我經常這樣無聲地問著自己。

  無答,但問題在我內心發酵著,還冒著細微吱吱的泡泡聲響。

  有一陣子,母親依然如故地打電話來數落父親吃過飯又急急忙忙地趕往情婦家裡了,然後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語,一如三十年來的留聲機重播。

  我嘗試當下只是聽著,卻不馬上採取「情緒認同」與各種方式「照顧」母親的行動,有那麼幾秒鐘開天窗的時間,我問自己:“我能作什麼樣的嘗試呢?”

  有趣的是,光是這幾秒鐘的暫時停止慣性,我過去緊繃高漲的同仇敵愾情緒,竟沒有被母親的憤恨給勾召出來,相反的,我感到身心頓時舒張,就像拋開的白木耳一般,軟溜軟溜、水水嫩嫩的。

  有一份意念的清楚,即刻出水湧現,提醒自己可以按照寂天大師的「自他交換」法教,來嘗試不同的生命。

  當下,我在心中默念。

  “願我這一刻的平靜與柔軟,能夠傳遞給你;願你當下的所有痛苦與憤恨,讓我全部接收。”

  就在話語落下的當口,一記椎心的疼痛在心口處像電流般地周遍全身,幾乎催逼我哀嚎出來,而在刻意的無聲裡,激出了我的眼淚,冰涼地垂懸著。

  “好痛呀!”淚水冰涼地滑落,而我在心中卻像被撕裂般地叫了出來。

  定靜了一會兒之後,耳邊傳來的依然是母親咒罵父親的聲音,毫無間斷地,而我卻經歷了無間地獄的痛楚。

  這痛不是單單因為母親一生不幸的遭遇,卻是領會了她的苦,其實是眾生的無明之苦。

  當我全然敞開,迎向她的痛苦時,那最深、最難忍的,竟是看見所謂痛苦並非一時、一地與一人所造成,而是自己的念頭。

  “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才會讓自己被現起的一切,勾召出所有的負面情緒,並溺陷在情緒的漩渦裡,無法自拔呢?”

  那一刻我自問無答,卻是看見自己過往每一次的痛苦,無非都是自我念頭的造作,沒有人可以傷害我們,卻只有我們自己的念頭能夠重傷自己。

  大悲,是從對自己的溫柔開始,從無始以來,原來我就是困陷在自己的念頭裡痛苦著,卻還執拗地以為外在一切陷我於不幸的深淵裡!

  然而在大悲裡,卻有一份清明,我知道唯有督促著自己更加精進努力,才是無明困境裡的可為與可行,相信如果我能解脫,必然會與母親,還有如母眾生分享。

  近來,母親也驚訝地發現我不再像過去一樣,理所當然地加入漫罵父親的行列,卻多半安靜地聽著,她自己有些舉足無措與慌張,而我只是淡定地告訴母親,既然三十多年來的同仇敵愾都不能改變什麼,或者讓我們更舒心自在,我們倒不如可以一起來作個生命實驗,看看自己還能變出什麼樣的生命把戲來?!

  母親許多時候會不屑又挑釁地說:“你才幾歲,又沒經歷像我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懂個人生什麼呢?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好主意可以改變你父親這種禽獸?”

  我苦澀地笑了,只是如實回答母親,自己雖沒什麼智慧與才德,當然也沒有什麼改變父親的好法子,而我有的不過是一種在看見自己痛苦與痛苦的原因之後,本能地想要擺脫慣性的地心引力,而嘗試不同罷了。

  只是不斷嘗試,卻還找不出任何解法!

  但是,光是在精進地嘗試過程中,卻看到了人生的多種樂趣,至少那種擺脫慣性的離心快感,就讓身心快活多了!

  自然地,當我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時,母親倒是抱著看笑話的念頭,無視旁觀著我還能變出什麼花頭來?!

  也好,我這般擺脫慣性不加入漫罵父親陣營的舉止,固然惹得母親些為不滿與不適,但至少她在觀看我愚笨地嘗試各種可能的過程裡,或許就少了一些怨恨的念頭與無明。

  至今,我依然沒有找出唯一終極的答案,卻是喜樂滋滋地繼續探索中。

  只不過,我相信自己嘗試在「自他交換」母親的痛苦裡,其實逐步落實了「關懷」她的善意,不像過去僅僅是為了討好母親,或者得到她的重視,甚至是一種聯盟的安全感,所形成的「照顧」關係。

  「關懷」,不僅讓我願意同理母親的痛苦,並戮力找尋共同解脫之道,更重要的是,我對母親目前經歷的一切,不再那麼焦慮,或者非得要她如何改進的驅迫,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相信與成全,因為每個人在世上都是不斷從經驗去探索智慧的過程,我能作的僅僅是分享,而她也有自己的功課要作,於是,我能與母親作到個體分離,並且自在地作好自己的生命功課。

  我很喜歡「關懷」這樣的生命練習題,目前無解,但是我享受的是放手嘗試的樂趣。

    我相信這結果一定跟謾罵陣線聯盟不同,只是,這結果目前是未知的無色無臭,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呢!


【生命練習曲】關懷YES!  照顧No!
當別人向我們訴苦時,我們可否嘗試關掉腦袋,讓習慣給出意見的衝動按下STOP,卻勇敢地敞開身心,即使感到對方的痛也不逃跑,看看我們如何待在對方的疼痛裡,多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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