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明代湯顯祖看盡了張居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光華盛況,自己為了捍衛讀書人的節氣卻不願同流合污而功名無望,反倒是張居正死後的抄家,在貶官逆旅裡遇見了當年仕途排擠自己的張嗣修(張居正次子),終於看破人生辭官離去,歸返老家後寫下了這部曠世鉅作《牡丹亭》。
這部崑曲之美不僅在於生死流轉的奇幻異彩,尤有甚者,更是對於生命的體悟,尤其是在自己的心性上下工夫,他在十三歲時就開始跟隨陽明學(格物致知)的泰州學派學習心性之學,所以,他的崑曲作品看似訴諸以情,偏偏在兒女情長的微言裡,蘊含了生命始乎一念的大義。
《牡丹亭》第二齣【驚夢】裡,是杜麗娘被春香慫恿地淘玩來到後花園裡,雖然看見的是滿園斷壁殘垣,曾經的雕樑畫棟已是金粉零星,然而,春天無處不飛懸,殘破的人為空殼裡,依然擋不住早春的盎然生機,落入心裡的卻是看見心的無限可能。
杜麗娘驚異地唱著:“春香,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是呀!如果不曾走進自己的心裡面去,怎會知道那心始終是蘊含著豐沛的能量,即便在人世經久後的防衛之牆一道道地築起,又被所謂人情冷暖給摧枯拉朽地灰敗,然而,生命的慈悲一如暖暖陽光,不曾離開地守護著心的如春再生。
唯有遊園,方能驚夢。
走進自性心裡頭去,就會看見那些我們用來應對現實世事的伎倆與心理遊戲,終究會像園林裡的人工建築,漸次地凋敝,即便如何金光閃耀,更是摧枯拉朽地不忍卒睹。
然而,生命實相是四季長春,總在人工造作的縫隙裡,鑽出那麼一絲絲的煙絲翠軟,等待人轉向心裡的驚艷。
所為驚夢,就是開始剝除那些心頭上不堪一擊的人為造作、粗重的概念,乃至慣性的思維。
《牡丹亭》可不簡單,若不知湯顯祖宦海浮沉的一生,怎知這看似言情的作品裡,其實有著點化人返復心性的隱喻,用著他一生為了捍衛說實話而坎坷的人生試煉,悲心地煨著、守護著我們心的不滅之火。
我們豈能只是如此輕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