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伯一家聊過家族的衝突紀事之後（請參考【啊哈！原來兇手就是～～】這篇文章），晚上陪大女兒躺在床上聊天時，我提到了這段，以及自己每次陪他們回德國的掙扎心情。

　　 “媽咪，我也知道伯父與姑姑都不喜歡奶奶，現在姑丈也跟奶奶鬧翻，互相掛電話，這我也聽爸爸說了，但是你們知道嗎，奶奶真的很可憐耶。”大女兒用很憐惜的口吻，輕柔地說著。

　　她跟我解釋，為什麼奶奶會這麼習慣把責任推給別人，或者一直指責別人的不對，有時連個小事都會變成一種罪不可赦的災難，那是因為她奶奶的媽媽當初就是這樣對待她的。

　　“有次奶奶在煮飯時，我偷溜進去從她背後繞到儲物架那裡想拿糖果吃，奶奶就罵我說：如果午餐煮壞了，那都是你害的！”女兒模仿她奶奶的嚴肅口吻，害我差點笑出來。“當時我一聽很害怕，就開始身體發抖，後來奶奶就跟我說，她從小就是被自己的母親這樣指責的，奶奶說：我媽媽根本不會煮飯，所以將菜煮爛很平常，可是她總是會挑出我的毛病來怪罪呀！”

　　女兒像在講古一般，覆述著上兩、三代的日常對話。

　　故事的陳述裡，我彷彿看到一條「罪責與內疚」的鎖鍊，緊緊地纏鎖著一代又一代的家族命運。

　　“媽咪，當大家都覺得奶奶不對時，你們其實都沒有看見她從小很辛苦的那一面，她今天的個性也是她的媽媽習慣罵她，並指責所有的錯都是她的原因，所造成她今天也是喜歡挑剔與罵人的！我覺得奶奶真的很可憐，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女兒難過地說著，我感覺黑暗中她的眼裡有淚。

　　我只是一直無言著，覺得眼前這孩子看得比我深遠，甚至是進入人性最纖毫處地揉揉爬梳著。

　　“每次陪奶奶看連續劇時，她都會跟我說小時後家裡開麵包店，她得一早四點起床，沒帶手套捧著燒燙的麵包，還要幫其他七位弟妹穿衣吃飯，然後天天都還要忍受媽媽發脾氣地罵她，並將所有的倒楣事都算到她頭上去！”女兒繼續說著。“我猜，奶奶也很渴望媽媽能好好地抱抱她，把她當作孩子地愛著，而不光是罵她、指責她，只是奶奶的媽媽也很可憐，生了那麼多孩子，真的太忙太累了，可能沒機會好好抱自己的孩子吧！”

　　說著說著，換我哭了起來。

　　女兒伸出手來抱抱我，將我擁入懷裡，柔柔地說著：“媽咪，我一直也希望給奶奶好多愛，就像你給我的一樣，讓她也有被媽媽愛的感覺。”

　　我哭得更大聲，霎時覺得女兒變成我們所有人的媽媽，慈愛且理解地將心懷委屈的我們抱在懷中安撫著。

　　那一夜，不知怎麼的，特別地舒眠，彷彿被鬆開一條緊繃已久的神經，軟香滑嫩地像一團發好的麵糰，滑進夢的暖爐烤香裡。

　　人際間的種種磨難與為難，有時真的不該陷落在人格問題的責難裡，而應該是事出有因。我們都該探向生命早期的柔軟，去移開那種種的框架與障礙，讓危顫的早蕨舒放，探向屬於自己的陽光。

　　我願意跟孩子學習，以敏感善體的心進入那痛苦的原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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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週五我們請大伯一家到金茂凱悅的義大利餐廳吃飯，大女兒因為參加同學生日派對而缺席，閒聊中我提到了周三晚上的這則對話，霎時，大伯、大嫂、先生與侄子們都陷入沉默裡，大家各懷所思地想著與我婆婆之間的關係。

　　我們是該學習的，以更柔軟的觸鬚探向痛苦的原點，或許，這家族的痛苦鎖鏈，可以在我們這一代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