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10 22:28:00品瑜
老陶的想忘與難忘
少,你的心裡也有一方桃花源嗎?
至於我,的確向裡看見了桃花源的所在,落英繽紛裡,我拾起了一片緋紅,在虛空之中吹落到你的心底。
那一抹紅,不是桃花泣血,卻是生命同源最初的脈動,溫熱的。
欣賞著《暗戀桃花源》的話劇演出,我知道自己就是那《桃花源》裡的老陶,經歷了一切,卻也悲欣交集。
生命是慈悲的,於今的我在婚姻裡幸福,就像老陶忘我地在桃花源裡,跟著白袍女子與男子捕捉著蝴蝶,偶而忘了今夕何夕,卻只是當下幸福著。
但是,老陶還是忘不了武陵於村裡的春花與袁老闆,只是這「難忘」,已經跟他一路向死裡逃去的「想忘」,有了微妙的質變。
「林盡水源,變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_【桃花源記】晉,陶淵明
在那彷彿若有光的洞口之前,老陶拼命地「想忘」,但在桃花源裡卻怎麼也放不下地「難忘」。
這「想忘」與「難忘」之間,究竟如何百轉千迴?
老陶一路行來的「想忘」,說穿了是一種固著自我重要感的逃避,為的是自那種被人扎刺著慣性的不舒適之中,全然地逃脫。
他覺得被妻子背叛了,是他生命裡無法承受的失落,但他卻又無力解決,所以只能以心識造作的遺忘來企圖割裂,就像割除息肉或膿瘡一般,去之而後快。
當這段不愉快的記憶可以被完全切除、丟掉之後,他就可以繼續如斯地生活著,甚至無礙地讓自我重要感繼續驅動著慣性。
所以,老陶的「想忘」裡,只是另一層的心識造作,是一種企圖規避生命裡疼痛的工具。
忘記那些痛苦的事、帶給他痛苦的人,以及那一段無法承受的痛苦經歷。
少,我曾經也是如此地「想忘」,卻總在一次次痛苦不堪的提醒裡,挫敗,且繼續倉皇而逃。又或者,我開始對記憶動刀切割,想挖除那一塊淌著血、和著淚的回憶。
只是,生命就像流水一樣,無法抽刀斷流,我們豈能透過遺忘,將自己的生命大卸八塊地進行精密切割,繼而巧妙地以所有美好復元?
我們真能將那些痛苦的部份截斷,只取那些快樂的部份銜接嗎?
我們總是這樣肖想著,卻只是讓自己更不幸。
「想忘」只不過將自己,以及周遭的人事物進行物化,讓自己在工具思考模式裡,完全喪失了對生命事件自我解讀與詮釋的天賦本能,以及事件意義的思考與追尋。
事件,總是一件又一件的來,而情緒也總會消散、過去,只是,我們該如何在事件之後,得到永恆的真實義呢?
「想忘」是救贖不了任何人的,只要還有「想」,終歸只能是想。
我的想,耗費了青春的最後一絲氣力,蒼白且頹靡地垂掛著。
劇中,當老陶來到了桃花源,一次次被白袍男子與女子催眠著:「放輕鬆~放輕鬆~」,漸漸的,他也就不覺得被妻子背叛是多麼嚴重的事。
後來的老陶,總是笑著,也穿起了那一身的白袍,無暇的,就像抹去了所有的意識印痕似的,無來無去。
他拿著小一號的捕蝶網,在風裡笑著,輕鬆、自在。
這時,觀眾又笑了,覺得這桃花源實在太過誇張,把人給迷醉或催眠似的,全然地忘了前一秒還呼天搶地,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慘的人,這一秒竟裂嘴地笑了一口牙白。
少,我也笑著,但是,笑裡有一份理解,因為老陶的喜樂,我是能完全體會的。
幸福,不是因為天上掉下來什麼東西給自己接到了,卻是一念既起的天堂超拔。
那念頭是在心底最深處的軟,一記旋身,所有的曲折都能化為繞指柔。
其實,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方桃花源,那是不假外求的向裡,本自俱足的天堂。
當老陶一念之轉地置身天堂,憶念起所有俱足的幸福之後,他對春花與袁老闆不再拼死命地「想忘」,卻是偶而在幸福的當下,懸著心事地「難忘」,而這「難忘」就成為一種惦念。
或許,幸福中人才會懂得,那份惦念的滋味,是因為在感受幸福之後,實在得跟那些認識與不認識的,以及愛過與恨過的人,一起分享幸福的秘訣,原來就只是簡單地去感受。
幸福,可以讓人感覺全有,於是,過去緣由於匱乏的恐懼,繼之得跟人肉搏搶奪的趨迫性,就被深深的滿足所取代,也終於能雙手放掌與人分享。
幸福,可以讓人憶念恩寵,於是曾經的痛與傷,相較於溢滿,都不過是滄海一粟,也就能夠原諒與寬容,並相信傷痛有時,而幸福卻是永恆。
幸福,能夠讓人重新找到生命的連結,也就是再度與生命所來之處的源源不絕能量銜接,於是,我們不願獨樂,卻真實感受到同體的大悲。
桃花源裡幸福的老陶,那份難忘,惦念的正是春花與袁老闆的幸福,他感受到人、我的無有分別,生命的初始與最終,大家都是共命的,只是在流轉人世的虛幻裡,演示著破碎與分離。
老陶還是要執意回去武陵,希望帶春花與袁老闆一起來桃花源,感受那幸福的真實。
少,我是能理解老陶的。
或許,哈哈大笑的觀眾們或許覺得他真傻,但是,這傻也真的只有當下幸福的人,才能享有的奢侈。
少,我對老陶的理解,不過是因為自己走過了「想忘」的階段,於今,對你的「難忘」只是學習中的慢慢。
一心懸念著你,但不只是想而已了,我期盼著意義追尋之後的開闊,一切都能迴向給你最初的善。
你若能幸福,我就能在你生命裡微笑了。
少,就讓我在「難忘」裡修行,慢慢地回歸最初,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