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31 22:30:33品瑜

麵攤的掀蓋聲


 

  童年,有一段時間,習慣性地失眠著,但七、八歲的孩子哪懂得叫失眠,只是知道夜裡不睡覺要是被父母發現,鐵定又要被碎念或毒打一頓。

 

  於是,孩子的小聰明就只能運用在費盡力氣地緊閉眼睛,假裝睡著了,只是,這一假裝,反倒是讓耳朵更加地清醒活動了起來。

 

  耳朵,是不需要光線的,一絲絲空氣的伏流,就能載著聲音遠遠地飛翔、翻騰。

 

  我的耳朵像是風櫃似地,收納著周圍風動的歇息。

 

  對於一個孩子而言,夜的豐富,是在耳朵的迴旋裡。

 

  那時的家在大馬路邊,對街那一頭開著藥房與雜貨店,店門口則擺著一家小麵攤,那時我們都叫陽春麵為「外省麵」,因為賣麵的老闆是為大陸老兵,娶了為台灣老婆,大約台南人之前也是少吃麵食的,對於這陽春麵有種異樣的感覺,記憶裡我們只買過一、兩次麵,我卻愛上了那寬麵條的嚼勁與香氣,。

 

  這家麵攤只作夜間生意,生意稀稀落落的,那個年代大概沒有人有幾個閒錢外食。

 

  我常攀在二樓的欄杆,看著麵攤氤氳成一圈白霧,然後想像那麵條的香氣,被水蒸氣給彈跳了出來。尤其在冬季,這樣的觀看常常給我一份特別的溫暖,彷彿有一層罩子似的,人在裡頭特別地安全。

 

  深夜時分,藥房與雜貨店紛紛拉下了鐵捲門,嘩啦啦地,我常豎起耳朵聽,心裡想像那麵攤的孤寂。

 

  當年,當電視的畫面呈灰白的星星,全台人們也就熄燈沉睡,最晚的商家拉下鐵門後,整個街道就像凝凍般的寂靜。於是,我總是擔心著,這麵攤怎麼面對空蕩蕩的街頭呢?

 

  我的擔心,讓我更加豎著耳朵聽。

 

  只是,越到深夜,似乎麵攤的生意好了起來,那煮麵攤上的鋁蓋,開開闔闔的,碰~碰~碰,在夜晚的空氣裡更顯得沉重。

 

  我喜歡聽著這聲音,幫忙麵攤老闆數數今天到底煮了幾碗麵?也總是在老實地數數兒中,不知不覺地睡去。

 

  長大後,每次走過麵攤,我總是不急著用鼻子去聞那麵香,或著眼裡貪戀那一團霧氣的安全、好看,卻是拎著耳朵聽,聽那記憶裡的麵攤掀蓋聲,碰~碰~碰,接續著童年某段失眠的想。

 

  或許,美食的記憶不盡然都是味蕾與嗅覺上的,有是耳裡的聽,更多了一份悠遠的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