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14 13:35:37品瑜
眼睛,破了一個洞
紫藤廬午後的【平淡小敘】座談裡,有聽眾舉手發問,希望老師解釋一下【願化春泥】三聯作裡,為何一脫向來的透明澄澈用色,而以迷濛的霧氣瀰漫在畫作的中央呢?
老師會心地笑著,因為許多人都對他提出這樣的問題,在座的我也羞赧了一下,因為上星期一老師在我身旁客氣地主動幫我解釋畫作時,自己也是提出相同的問題。
「怎麼在嬌艷明媚的茶花畫作裡,添了一股霧狀似的白色色彩,幾乎和背景的透明光度呈現對比?」
我腦袋的問,老師給了一段直心的答:「清楚,不是我想要表達的。」
原來,存在的虛實、有無,才是老師想在畫作裡引領觀賞的人,自己反觀自照的深意。
這次,在座談裡老師更近一步解釋繪製這一系列畫作的初想。
他提到延續《光陰十帖》的靜物畫作,他一直喜歡描繪山茶花,總覺得它盛放得極美,然而凋落卻是瞬間的絕決,一刻都沒有推托與商量的餘地,而且是整顆花朵啪的一聲,墜落。
於是,他在描繪山茶花時,常常有一股時間的壓力,總覺得下一秒花兒就要從容赴義,自己根本來不及畫下那絕美的一刻。
「所以,只要畫山茶花,自己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奮戰好幾天,戰戰兢兢地畫著。」老師嘲笑著自己似地說著。
現場聽眾都跟著大笑了出來,似乎完全體會那種追著花兒決美而跑的氣喘吁吁。
「雖然我自己這麼趕,但有一天,這山茶花竟然在我眼前真的啪的一聲,重重地砸在桌上。」老師還是一臉驚嚇地說著。「感覺好像眼睛裡破了一個洞!」
「原本盛放枝頭的山茶花的確是在眼前,突然地掉落,那朵花不見了,要不是眼睛裡有個破洞,真的很難跟自己解釋到底發生了怎麼一回事,否則怎麼好端端地花兒不見了呢?」老師眼露困惑地繼續解釋著。
於是,就在一朵山茶花的存在與不存在示現,老師開始省思所謂虛實的問題,以及在畫作上增添那團迷矇霧氣,傳達一種虛實是相互出入的一體,而眼不可見的一股春心,正是流動能量的所在。
只是,我很訝異有人是這樣形容眼前事物忽然不見時,是以一種自己眼睛有破洞的表達方式。
眼睛有了破洞!
我自問,面對外在事物的消逝,自己會用「眼睛有了破洞」來形容眼前的世界嗎?
不會!
我反覆思索著自己的起心動念與語法,甚至是這一連串的思維與表達過程裡,最後回饋給自我心識的連鎖反應與結構,事實上,我困在一種自我個體絕對中心,以及執持不變的觀看者位置,將一切的幻化示現都歸咎在被觀看對象的便與不確定性。
通常,當我看到花凋零,我眼睛的確看見一朵花掉了下來。
眼睛,看見紅色物體的移動。
眼識與意識連通:一朵花掉下來了。
末那識:我不喜歡看見花朵凋零,這會讓我太悲傷。
我假定自己是主體,而花朵是客體,所以花朵是被我看見。
我是固定不變的,而花朵是動態常變的。
我不喜歡花兒引動了我的傷悲,而我是目睹的受害者。
但是奚淞老師的說法:「眼睛有了破洞!」這隱含了一種可能,那就是花兒看見我的眼睛有了破洞,所以才因此“誤會”花兒不見了。
這已經是主客反轉或者無二融入的工夫,我看花、花看我,兩兩相看卻又是無限遞迴著。
於是,不再執持自己是絕對的不變,以及怨懟另一方的變,因為所謂的變與不變早已脫離表象的物理變化。
越變,越不變。變動之中含藏了不變,而不變也醞釀了變。這依舊是相生迴旋的過程。
那麼,我該因為花兒凋落而傷逝嗎?
或者,我該從眼睛裡破了一個洞的可能性,進而探索內在的心是否破了一個更大的洞?
眼,破了一個洞,物理現象的存在看似消失。
心,破了一個洞,宇宙含藏的生命訊息就感應不到。
或許,我們看不見山茶花在花開花落遞迴過程裡,所蘊含的春心,那是一股永不絕滅的能量,完全因為我們的心破了一個大洞。
心的缺口,得靠自我覺察來煉石補天,千萬年地老實補著。
奚淞老師的這句:「眼睛有了破洞!」再次敲破了我的腦袋,一絲絲的裂縫,輕輕地揚灰。
反覆地觀賞著【願化春泥】,也看見了自己內心的一個大洞。
怎麼補呢?
老實生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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