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7 11:25:20品瑜

給江爸爸的另一封信

給江爸爸的另一封信

親愛的江爸爸:

  盛夏炎炎,我知道你對翊睿的想念一定如同烈日驕陽,同樣的,你對他的期待也像高溫的飆升,但是,你對於翊睿無法符合你期待的不解與氣憤,應該也像燥熱空氣般的火氣噴發吧!

  我從《四月望雨》的部落格上知道你還未有機會去親眼看翊睿的精采演出,他的那真貴賓券依然虛位以待地等待著你,我的心有一份抽痛。http://twmusicalaprilrain.blogspot.com/2008/06/blog-post_28.html

  反覆地閱讀這篇文章,我的淚水不斷地滑落,久久不能平復那心上依然淌著血的傷。

  如果你願意,我只是想與你分享自己的心情紀實,一位不再在乎父母對自己表現有任何看法的女兒,慢慢在期待孺慕的落空裡,學習將愛開闊,祈願自己能撫慰更多人對親情的失落,以及用自己最微薄的文字力量,希望提點許多親子關係的執迷,終能有讓親子之愛重新連結的可能。

  親愛的江爸爸,雖然我不像翊睿那麼天資聰穎,可以考上醫學院就讀,但自小我的成績也是班上數一數二,而且文字表現也不錯,經常拿到許多獎狀,但是,我的父母從來就吝嗇給予我鼓勵,有些時候還會用台語說:「豬沒大,去大到狗!」,或者:「一個查某囝仔那麼會念書有什麼用?還不是賠錢貨!還是儘早去安平工業區賺錢比較實在!」

  很諷刺的是,每當我自學校拿回考卷,都是我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因為我越想得到父母的讚賞,我就越把自己逼到失望與受傷的黑暗角落。

  難堪的是,每一張獎狀拿回家之後,最後的結果幾乎都是讓自己躲在棉被裡哽咽哭泣,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年紀越大,我越懂得期望與失望的落差,也不再拿獎狀回家,只是把它偷偷藏在書包裡,掩蓋那既是榮耀又是傷痛的衝突。

  我原本以為自己不再被父母的冷漠給傷害,直到三年多前,自己在例行健康檢查發現右乳房有腫瘤之後,我自超音波室走出,然後逃進自己的坐車裡,緊鎖車門,在裡頭無助地哭泣、嘶吼。

  令人震撼的是,腦袋裡出現一幕又一幕的畫面,那是小時候拿到獎狀卻又被父母冷言冷語嫌棄之後,躲在被窩裡充滿不解與心痛的哭泣。

  即便書寫的當下,自己還是心痛自己的傷,流著淚,繼續與你分享一份為人女兒的無可名狀的悲哀。

  我知道,心上的傷一直都在,無法得到父母的讚賞與認同,一直是我生命的缺憾,或甚至是導致我自我罪咎與責難的根源。

  面對死亡的陰影的陰影如此巨大,我幾乎是被逼到死角地只能全然面對等待療癒的傷。

  雖然,年紀漸長與面臨的一連串挫敗經驗,讓我學會不再期待父母的理解與認可,但是,我只是以一種學習的無助,壓抑著自己對於某種愛的渴望,那是一份信任與支持的需要,也是自己夢想飛翔的天空。

  我告訴自己,因為得不到,所以我讓自己麻痺又自欺地說著:「我根本不需要!」

  但是,面臨死亡陰影時所浮現的畫面,提醒我自己的壓抑,只是一種轉向的未爆彈,引信仍在,只是等待情緒崩潰的臨界,一次狠狠地爆開!

  這幾年,我開始從事內在工作,慢慢地將自己交付虛空,去認證一份人我毫無界限的愛,並以此圓滿許多渴求未滿的傷。

  最近,已經有出版社與我洽談出版事宜,我很高興許多生命書寫的分享可以付梓成印,這不是我個人的榮耀或里程,卻是自己將愛還諸天地的開始。

  我知道,自己並不會把這本書特別獻給我的父母,不是說我不再愛自己的父母了,相反的,我是把他們涵納進與我無二的眾生之中。

  愛,仍在,只是我不再執持人間的親子名號與相對關係。

  這或許在許多人耳裡聽起來覺得很悲涼,但是,我相信這絕對是人間情愛的一份過程。

  就像我自己有兩位女兒,才六歲與八歲的他們,日前在搭機離台回德國前,姐妹倆還在游泳池裡拿出看家本領,在我面前力求表現,並且得到我的讚賞與鼓勵。

  在這樣的親子互動過程階段裡,我讓自己學會一份懂得,能這樣被孩子孺慕地愛著,是恩寵;能被孩子如此信任、倚賴著,是一份絕對的賦權。

  而能夠以母親細膩的感知、珍惜,則是我僅僅能夠回報的千萬分之一。

  我知道也期待某一個親子互動的階段,孩子也能自在地成就自己,而不再患得患失地理會母親的評價與看法,甚至是狹隘的鼓勵。

  我的世界畢竟很小,視野也有侷限,但卻期待孩子能海闊天空地找尋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因為我的生命陪伴只是暫時的,他們才是我無可想像的未來。

  但是,在他們能夠進入完全天人合一且無人我分別的境界之前,我還是願意讓自己在名相的物質世界哩,給予孩子所有的懂得、信任與倚賴,為他們撐開夢想的天空。而這個生命階段的我,或許,正是自己最蒙受恩寵的時刻吧!

  此刻的翊睿,應該是非常在乎你的看法與鼓勵的,而也是身為人間父母最幸福的時刻,你感受到了嗎?

  或許,不久的將來,翊睿會走到一份身心忘失的境界,也就是當他知道了天命,也就不再在乎世間法的整種評價與期待,而那時的你,或許又得開啟另一種父母親職得學習,學習走出孩子的生命價值之外,不再是孩子生命尺標裡的重要他人吧。

  我只是以個人的心靈成長歷程這樣揣測,與你分享一份細微的觀察。但是,在這樣的生命階段來臨前,我們為何不好好享受身為父母,能被孩子孺慕、看重,甚至是全心期待著的恩寵呢?

  如果你願意,去看看翊睿的舞台表演吧!能給孩子一份讚賞,並因此榮耀他的生命,這樣的幸福的確是有保存期限的,我們得在絕佳賞味期之前,好好品嚐身為父母的幸福滋味。

  人間至福,莫過於此。祝願你能真心擁有,全然享受。

  我與女兒都很喜歡翊睿的嗓聲穿透力與舞台表現,即便觀賞過他節目的一年之後,我們依然會心地討論、哼唱著。

  翊睿,沒有擔任醫生或許讓你失望,但是,他的歌聲卻喚醒了許多人的靈魂。

  庸庸碌碌地為人治療身體病痛的醫生,醫療資源豐富的台灣實在一點也不缺,但是在表演藝術慢慢萌芽的當下時空,翊睿的加入的確有相當的正面意義。

  您身為父親的心疼,是怕翊睿的物質收入比不上從事醫生工作的優渥,關於這一點,身為母親的我非常能體會,這也是我們更感激翊睿的部份,以及心疼你的不捨。

  我與德國先生常聊到,當一個人因為優厚薪水而從事工作,這只是外在歸因的利益考量,相反的,能在自己有權利選擇,卻選擇報酬相對微薄不安定的工作,這一份工作的熱忱與勇氣,則是需要相當大的內在歸因,以及承受自我的質疑,以及來自外界的壓力。

  所以,我們尊敬這些因為使命而投入的藝術工作者,身為觀眾的我們,除了掏出微薄的金錢購票入場觀賞節目之外,給予熱烈的掌聲,甚至給予你一份至高的尊敬,感謝你為台灣表演藝術栽培出這樣的人才,這都是我們的本分工作,也算是一點點不成比例的回饋。

翊睿是天才型的藝術表演者,再加上他的熱情與投入,身為觀眾的我們期待的是一齣齣精采的演出。

去年,我在《四月望雨》的官網上發表了帶女兒一起欣賞表演的心得,翊睿很用心地做了回覆,並提到了自己的母親洪麗娟,即便在腦瘤開刀化療之後,還是坐著輪椅去看他的表演,並在回家的路上,忍痛站起身來,跟隨歌聲載歌載舞。
http://book.guestbook.com.tw/b1/viewtopic.php?t=47&mforum=allmusic

翊睿所描屬的這一幕畫面很令人動容,當時我是心裡充滿溫熱地閱讀者,流淚。即便到今天反覆閱讀,依然有難以言喻的感動。

我想,翊睿與母親之間已經成就了人間最美的母子真情,他把感動留存在心裡,卻也把感動透過歌聲孩撫慰我們觀眾的心靈。

另外,翊睿還提到自己五歲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在眾人之前引吭高歌的影像,而你的夫人則是在一旁微笑地注視,並且用力地鼓掌拍手。

  人間至情,業已停格,但那一份親情的暖,卻是心裡的恆溫。

  你相信嗎?您在天國的夫人,一定還是用著相同的專注眼神與讚美的鼓掌,伴隨著翊睿的每一場演出,那是虛空之中不滅的愛與祝福。

  只是,陰陽兩隔,她一定更希望有您接續她的愛與雙手,坐在表演台前,替她以眼神的溫度,輕撫翊睿稍微不安的心,並在演出結束後,用力地鼓掌喝采,傳遞最厚實的撐持。

  親愛的江爸爸,請您給自己一次機會去欣賞翊睿的演出吧!相信你的出席,圓滿的是您與翊睿之間的愛,也是您夫人將母愛延續人間的機會,當然,這也將撫慰我們對翊睿的不捨。

  與您分享了許多細微心情轉折,以及為人母於現階段的恩寵經驗,非常謝謝您的耐心與時間。但是,這封信最重要的還是要向您表達感激與敬意,謝謝您栽培翊睿,也能善意成就他的藝術夢想。

  千言萬語,還是一句謝謝,所有的未完、未竟與未了,就讓我獻上最深的祝福,一直體念著。

祝願 結夏安居 清涼自在

末學 京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