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13 22:19:28品瑜
擁有民主之後,還要什麼?
台灣的民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它是許多人用生命,與他們家人的恐懼與哭泣所換來的,民主的代價或許太大了,但是,昔時人已歿,而寒的究竟是我們的民主覺知,或者只是記憶而已呢?
如果沒有經歷過國民黨執政時期的殘暴與荒謬,大概很難體會那種作為台灣人的屈辱與悲哀。
我是五年級生,只經歷過十幾年的戒嚴時期,與老一輩的台灣人相比,我得到的羞辱的確不算什麼,但是,這些累積的無助與憤怒,總讓我思考著,為什麼生長在台灣一定要被人押著脖子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呢?
小學時期,老師教我們參加演講比賽時,要對著「先總統蔣公」遺像鞠躬敬禮,就連演講中提到他,都要趕緊從稍息姿態,變成直挺挺地立正站好。當時我心想,我對自己的阿公都沒這麼尊敬了,這光頭龜公憑什麼得讓我向他的照片敬禮?
「先總統蔣公」紀念日時,老師規定同學邊唱紀念歌邊哭泣,因為在體育館表演時會有人糾察注意,如果我們表現不好,可能爸爸媽媽會被抓去關。可是我更納悶了,我阿公死時,自己頂多傻楞地不知該怎麼辦,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為什麼我要對一位殺了台灣人的劊子手哭泣呢?
國中、高中時,我因為人長得高些,被迫在龜公的生日與冥誕時,上街舉著他的遺像遊行,我覺得自己的模樣真的蠢極了,而且看板挺重的,讓我腰痠背疼的,遊行了兩、三小時,真是對我身心靈最大的折磨。只是看板才拿下,我又得趕到體育館喊口號:「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萬萬歲!」,說實在的,我無法舉起我的手,除了因為我的手被酷刑三小時之後而軟癱之外,最重要的是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做這件欺騙自己且侮辱自己人格的事,年少的我心裡很是掙扎,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與暴力,但可悲的是,我自己卻沒有反抗能力,只能假裝暈倒,讓自己休克十分鐘離開現場,或者隱身在更高大的同學身後,希望別被老師或教官的鷹眼發現。
人最大的悲哀,不是自己不知道該選擇什麼,相反的,明明知道卻又得做出違背心志的事,那才是最存在的最大嘲諷,彷彿是被人剝奪了之所以為人的本質,卻又無力反抗!
年少的我,總是在這些莫名其妙的節日裡,被迫做著可笑又愚昧的事,而感到特別的心酸與隱辱,卻又路無可路地看不到出口。
沒有人可以提供給我答案,因為連大人都不敢明目張膽提起這件事,深怕白色恐怖會加在自己身上,他們連自己的恐懼都來不及處理了,怎還會有時間理會一個孩子的心酸呢?
高中三年,被老師與教官催逼著加入國民黨,他們說:「你一定要加入國民黨,不然會考不上大學!」、「你得加入國民黨,不然以後找不到工作!」、「你最好趕快加國民黨,不然全班只剩下你跟幾位同學,你們只好常常來教官室報到!」
我依然沒加入,只是一貫地以低頭沉默回應。我無語,不是因為向來口齒伶俐的我突然失聲變成啞巴,而是這是我最後一向自保的防衛,在權力失衡的情況下,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常成為自己致命的武器,於是,我只能讓自己暫時性地失語,卻在體內悶聲哭泣著。
我不過才十幾歲而已,卻要面臨環境恐怖氛圍的催逼,以及成人們的威脅恐嚇,我真的徹底地無助!每當自己站在教官室裡低頭不語,任由教官像審犯人般地訊問時,我是數著自己的呼吸聲音來度過那難熬的時刻。有一次,我聽到走廊上傳來同學們嘻笑歡樂的聲音:「加入國民黨真不錯!還可以得到兩罐養樂多,和一本筆記本呢!白痴才不願加入國民黨!」
「我是白痴嗎?」我心裡自問著,但是我自己也不確定答案。
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老實說來,自己也沒有可以名狀的理由,卻是心裡的一種深沉屈辱與反抗,不可言之的一種生物本能,彷彿要將自己僅存的,生吞活剝進自己肚子裡,也不要讓人奪走。
高中畢業那年,蔣經國去世,於我,又是一連串的折磨!
倒不是我真的如政權所要求的所有人得如喪考妣地哭泣、暈厥,相反的,因為我做不到戴黑紗、跪靈堂、孝女白琴般地哭泣,所以又得時時向教官室報到,然後在低頭沉默之中,緊抓著殘存的人格尊嚴。
每次從教官世走出來,我都非常憤怒,卻又無處可發,自然看到班上幾位哭得臉色蒼白的女生,我竟低聲破口大罵:「幹!你是在哭爸喔!你自己的阿公死你都沒那麼傷心了,你是在哭啥肖?」
我被自己這番粗暴的狀聲詞給嚇到,從來不說三字經的我,怎會如此粗穢滿口?或許,人格被扭曲、壓迫之後,那份反彈的力道是非常強大的。
教官幾次讓我退學且無法參加大學聯考,所幸我早探聽過自己可以用同等學力報考大學,所以莫名其妙的黑紗從未帶上,眼淚也沒流過一滴,反而有一種輕鬆的自在。
上了大學之後,雖然偶而在課堂上聽到國民黨級老師們的偏頗言論,以及外省籍的同學恥笑我是南部來的台灣國語之外,因為解嚴的自由,讓我開始慢慢嚐到所謂民主的味道。
只不過研究所裡,外省籍教授依然出口傷人,動輒把台灣人沒知識掛在嘴邊,不時流露他們的種族優越感,的確讓我感到難過,卻又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形勢比人強,我們之間的權力落差,也只能讓我以低頭沉默回應所有的不義。
有次我的外省籍指導教授,知道我在上研究所之前曾工作過一年,從我嘴裡得知是在李總統底下的文化總會工作之後,她就馬上變臉地恥笑:「這算是什麼工作呀?!」
我知道,她最不爽的就是台灣人領導台灣,骨子裡就是認定台灣人為次等國民,所以她對我不過是丟塊肉骨頭吃,我就得搖尾乞憐,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好的互動模式,只因我是台灣人。更悲哀的是,指導教授是操控我能否畢業的人,我依然沉默不語,隱忍所有的侮辱與訕笑。
即便畢業多年後,權力失衡扯平,某次與教授吃飯提到趙建銘事件,我也不齒總統親信家族們個個貪瀆無恥,但卻也提到自己相信陳水扁當年為美麗島辯護時,也曾有最純真的信仰與夢想,只是權力使人腐化,而遺忘了初心。
沒想到我話還沒說完,教授就寒著整張臉說:「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不想再聽你這種荒謬的言論!」
空氣陷入冰點!
霎時,我才領悟到,教授從未把我當成人來對待,我在她眼裡依舊是那隻台灣狗,只配搖尾乞憐,根本無法平起平坐地論事,而她才有唯一的議題設定權。
悲哀!當下我只是硬擠出微笑,不敢再說話,卻又承受這一切不平等的待遇。
至今,我只把這件痛苦的回憶告訴過我先生,這是從小生長在民主國家的他,所無法體會到的被人剝削的痛苦。
於他,童年與青少年生活是美好且自由的,他們開放地談論政治,也毫無隱諱地表態他們是SPD的支持者。
於我,寒蟬效應的禁聲,卻又極度被羞辱地要違背自己的心志捧國民黨的LP,因為獨裁統治的氛圍裡,一點點呼吸都要經過計算。
於是,先生可以在理性之中,以投票實踐所謂的民主,將權力交付給政黨進行統籌與運作。但是,我的身心靈有太多被極權火蝕的傷口,許多屈辱與怨咒還在慢慢地等待自己以寬容撫慰。
是的,我今天擁有了民主自由,但是之後呢?
我可以要求更多嗎?或者,想要更多民主自由之前,我是否得問問自己,我該付出些什麼呢?
或許,二十幾年的民主自由,已經讓我漸漸遺忘那十八年被羞辱的無助與悲哀,竟無明矇昧地覺得自己果真是黃樑一夢,一覺醒來就從被人低賤鄙視,竟可以與人平起平坐,甚至我還要反過來感謝支持那些曾經帶給我羞辱的人。
我太天真了!的確是柔軟的生活過久了,已經遺忘了自己的義務!
擁有民主之後,不是無知地還要些什麼,而是,我們到底能實踐承諾些什麼!
這支影片提醒了我的義務,讓我在點閱的當下,竟留下眼淚來。
不是因為激情,而是羞愧於自己的怠惰與遺忘,終於明白,原來民主是要以自己一輩子的省思來實踐的!
http://www.youtube.com/user/s89056
上一篇:嚥不下的一口氣
下一篇:我選1號,但不只這樣而已
Rosita
2008-03-18 14:22:57
哈哈哈
這裡有太多藍膠人啦
沒經歷過白色恐怖的人實在太多了嗎
不是吧,是選舉遺忘~~~
今天的民主與自由不是理所當然的免費午餐
久遠的不談,
林義雄母女命案,鄭楠榕的自焚,陳文成的命案
這些五年級生好像都是沒經歷過~~~~
當你今天可以高談擴論的自由是這些人的生命換來的
請切記!!不是憑空掉下來,也不是你的父母給予你的!!
更別忘了,這些犧牲生命的人都是說河洛語的人,如果要住台灣就請入境隨俗吧!!
路人
2008-03-18 13:31:23
我們部分立委與媒體不是每天都拿日本靖國神社來大作文章嗎?
冷血殘暴、殺人魔王、變態瘋狂~這都是我們給歷史人物的評論,為何呢?
只是在公論之後,我們能否者一條出路,就是在過去事件發生時對於生命所產生的意義,以及後來的影響,在敘事的外化過程裡,得到一份重寫,讓所有的曾經都能有情緒以外的正面意義。
分享這樣的觀點~
繼續分享中 2008-03-18 13:55:43
之前怒罵別人死去的爸爸或爺爺是龜公,現在又要大家笑一下就沒事了??
我和誤入禁地一樣不了。
版主回應
歷史人物是可以被公論的,秦始皇被稱為焚書坑儒的暴君,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笑話。如果因為歷史人物有家人,就能不受公論,那麼,希特勒的暴行可以不被議論,日本軍國主義也可以合理。我們部分立委與媒體不是每天都拿日本靖國神社來大作文章嗎?
冷血殘暴、殺人魔王、變態瘋狂~這都是我們給歷史人物的評論,為何呢?
只是在公論之後,我們能否者一條出路,就是在過去事件發生時對於生命所產生的意義,以及後來的影響,在敘事的外化過程裡,得到一份重寫,讓所有的曾經都能有情緒以外的正面意義。
分享這樣的觀點~
繼續分享中 2008-03-18 13:55:43
你說的我也都懂, 我也是這樣子一路走來...幹 !
到我家參觀參觀吧!
我說:
一切都跟所謂意識型態無關,不過是有無之間的反差吧!
我是從蔣家極權統治下走過來的,如今有了民主,我還會把自己擁有的再次拱手讓人嗎?
人性嘛!你享受自由民主的美好,還願意自縛走進監牢嗎?
她點點頭,表示完全能懂!
他們也想要民主呢!
有趣吧! 2008-12-15 23: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