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19 11:46:31京都子

腳步聲在心裡走著


  少,我的心底有一記腳步聲,是屬於你的。

  那天在健身房上課,私人教練Jannie發現我的身體,存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身體內部的眼睛不見了,於是,我總無法在接到她要我打開雙腳與肩同寬,或者蹲身到與膝蓋平行的部位的指令時,馬上做出動作,而且還一臉疑惑地,光是拿出兩顆眼球進行動作校正。

  「人體裡,有許多眼睛,即便你閉上眼睛,你還是可以找到身體平衡的準確位置,同樣的,體內還有聽覺、觸覺、嗅覺、痛覺,這些與你外在的感官無關,而是屬於你心裡的,或者是大腦裡頭的一只神秘記憶。」Jannie笑著對我說。

  我的大腦持續亢奮地轉動,試圖消化她說出的訊息,有點艱困,些微地卡住。

  Jannie看我偏頭沉思,繼續說著:「舉個例子來說,有時你會認出一個人的腳步聲,遠遠的,就知道那個人來了」

  賓果!我懂了,就在片刻的火光電石,因為我的心裡響起一記腳步聲,是屬於你的,曾經。

  那年,我總愛躲在自己的研究室裡,研究報告總是最早交,論文進度永遠超前,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長時地待在位在荒僻無人的研究室裡,甚至擺只行軍床,晚間只是回宿舍洗個澡,就又騎著腳踏車回來,連睡覺都是窩在裡面。

  因為,我在等待你的腳步聲。

  研究室,是我唯一可以等到你的所在,也是我安全的藏身,冠冕堂皇地落坐,卻是一種眼成穿而骨化石的守候。

  你的研究室在我隔壁,隔牆有耳,我習慣這樣守候的姿態,屬於我一個人的,不怖不驚。

  你從沒懂過,我像一只雕像般地擺在你隔壁的研究室裡,像是展覽過期,已經被人堆放在舊倉庫堆裡的破落展品,你永遠也看不到的凝止,只為你。

  只是,這只雕像是由活的人體所包覆,那是活生生的我,被一層層自我概念的怯弱、世俗價值的框架與內在創傷所綑綁的自己,最後澆灌以行止合宜的假面,如青銅般地永遠封死。

  但,心,依然是活跳的,成為碎裂青銅外鑄的唯一微小力量。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永遠聽不見,卻是我的震耳欲聾!

  只是,那樣的聲波只能讓堅硬的青銅鑄有些許的裂隙,僅此而已,我依舊是一只有點瑕疵的過期雕像,靜默地躺在破倉庫般的研究室裡,蒙灰、挨塵,那成我唯一的獲得,輕柔得像你的撫摸,只是沒有溫度。

  你總是開著你的車來,停好車、拔出車鑰匙,有時連鎖也沒鎖地,就上了樓。這是你一貫的風格,隨意地像一段柳絮,因風起。

  我在心裡讀秒,數到十七,你就會打開第一道紗門,走進。

  研究室在三樓,六段的轉身旋梯,你的趴塌聲響拖鞋,是對我的慈悲,響點般地,讓我逐一踏實,好像在心裡的塵土飛揚上,重重地一記又一記的踏著,緊壓著每一次幾乎要崩潰、叛亂的躁鬱,還有鬆脫出口的我愛你。

  你走樓梯向來是拖著的,腳跟時不時地與地面廝磨,會滑出一絲絲細微的與沙粒摩擦的聲響,好像是老唱片般的ㄘㄘ聲響,卻又渾厚憨實地想讓人發笑。

  是的,我偶而噗嗤地笑了出來,就在守候著你的苦情裡,還有一點發噱的可能,有時笑出淚水來,我猜,這是一種黑色幽默,對自己的慈悲,也是反諷。

  你在樓梯迴旋的地面,會走七步,真的,就只有七步。我曾自己走著數過,大手大腳的我,只要六步半耶!於是,我反覆模擬你得走七步的步距,就在深夜無人的研究大樓裡,連燈都沒有,就讓黑漆漆為我掩身,因為我怕別人看見,也怕驚見自己的痴心,而雕像是不會行動的,我的愛也不該走出來,只能待在像舊倉庫的研究室裡。

  你看過一些莫名奇妙的爆笑卡通嗎?藝術館裡的雕像,都是趁月黑風高的夜,自己偷偷溜出來,透透氣的。是的,我對你的愛,偶而也要出來通透一下,以免發生氣爆,發現雕像裡頭是五百萬噸的強大炸藥!

  你瘦,瘦得連小腿都像我偶而畫歪的直線,所以走起路來,只能靠拖鞋幫你虛張聲勢,否則你落腳在地那一刻,是聽不見肉與骨顫動的聲音。

  鳥仔腳!但我心疼這樣的說法,從不肯這樣想著,因為台灣民間相信,鳥仔腳會落得孤獨一生。我寧願曲折地詮釋,你只是精瘦些罷了,不礙事的。

  為什麼我會那麼在乎你是否會孤獨一生呢?我為什麼那麼害怕呢?我害怕你的孑然一身更甚於我自己的,我究竟真的怕你受傷、吃苦呢?還是,我只是在乎孑然一身的你,沒有我可以隱藏守候的所在?

  我不知道,那已經是陳年的糾結,不可考~不可考了。即便是白頭宮女話當年,都有了美麗且朦朧的偏見遮掩,我不願以後事之師,來美化或掩飾那段初心。即便是因為我的自私又如何?孤獨,是你我都無法抹除的生命樂音,這個命題先行存在,其餘的就不值深究了!

  最後一階,你總還能接續下一步地前進,不若我,肺活量不好的我,總得氣喘吁吁地在最後一階休息個幾分鐘,換氣。

  是的,你就是在踏上最後一階之後,還能自若地向前進,你的從容,不讓我有一點時間整理我的慌亂不及,因為你就快要左轉了,第一個門就是通往我的研究室,那裏是一只因為守候著你而蒙灰的雕像,靜默地竊聽著你的腳步聲。

  只是,我為什麼慌亂不及呢?我到底要準備什麼呢?

  不過就是蒙灰罷了,一只雕像還得調整自己的姿態嗎?愛的凝凍,已然永恆,展期已過的,就已是碰榼了一角的破敗品,還需要什麼樣的絕美呢?

  我是這樣的,一只待在舊倉庫裡的舊雕像,心裏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地,在你一次次走過的腳步聲裡,繼續青銅鑄給絲絲微細地裂著,我知道,曾該展示的,不應該是這只青銅鑄,而是我活脫的心,只是展期的有效期限已過,能否被看見,已經不是重點,而是,那顆心需要一點呼吸。

  我即使再慌亂,你還是走過了我的門,過了,就是過了,卻沒有停留。

  再走第二個門,你左轉、打開,趴塌地落坐在椅子上,而我自己就化作那道牆,就在你身後,凝望,一如雕像,美的沉思,思及太遲的過往,忽焉地落淚,氤氳成角落的一圈圈水漬…。

  你聽見冷氣機的雜音,驀然抬頭,用帶著乾乾的嗓音說著:「咦~冷氣機漏水了~」
  
  而我,心傷得暈開淚海,那水漬滴得出點點的水,在地板上蔓延,延伸到你的腳邊,化成一股渴求的欲望,緊抓住你的腳踝,不放。

  你忽然驚覺,啪!關冷氣機,負氣地關上門,轉身離去!

  你再度夾著拖鞋趴塌地走下樓,重演我撲通心跳所需的腳步聲響,只是,這次從期待換成一段失落,你離去了,我青銅鑄的碎裂更深,一路下滑,彈出一些些尖銳的金屬屑,如飛星,也像仙女魔法棒揮一揮時的閃亮金光,隨即落下,在淚水的腐蝕下,融成血漬般的點。

  少,我的心底有一記腳步聲,是屬於你的。

  這麼多年,依然。

  而雕像呢?

  青銅鑄已脫落了大半,偶而有崚峋的不規則裂角,刺痛著我的心,但,這總是身心脫落所需的過程吧!

  我讓這椎心刺痛,成為一種讓心跳震動的刺激,期待心原本是微微地顫動著,能成為一股厚實規律的收縮與舒張,好讓青銅鑄有完全脫落的一天,就連瑣碎,也得灰飛煙滅吧!

  就算錯過了展期,我的心不再有向你展示的空間,但,心是給自己本然的存在,我活著、我心跳、我呼吸、我去愛,於是,我就成為我的所有,也是愛的本身。

  現在,我不再需要時、空框架下的展示空間與日期,我讓自己成為一只活動藝術,或者精準地說,是一“項”行動藝術,我是創作人、展示品、觀賞者,也是詮釋的導覽,還有在分秒與人錯身的瞬間,以覺知再增添更多的意義。

  生命轉瞬而時空無限,我向生命裡的行動藝術中,行去。

  我的心,與漸次斑駁脫落的青銅鑄,行走於人間,展演出一段行動藝術,向人、向己、向天、向地,也向所有的眾生,至心頂禮。把愛還諸天地。

  偶而有稜角割傷了心,涔涔的血滴,如雨。我伏身大禮拜,親吻和著泥土的血,感恩一切,那血裡從心而來,有你的腳步聲,行去,走到沒有我的你的世界裡,尋你。

  一如當年那映在牆上的淚痕,來到你的腳邊,仰望。

  但,這次我不再匱乏地緊抓住你的腳踝,而是讓你從容踏去,印出我對你的祝福,我愛你如愛己的初心,毫無雜染的,你的腳印裡,都有我的血紅,成全你回歸原鄉的記憶。

  少,我的心底有一記腳步聲,是屬於你的。

  我用你為我示現的一切,憶起了天地初出的洪荒裡,我們相依的初心,而今,我獻出你給我的慈悲,化成回家的印記,成全你踏上歸途的前去。

  少,路正遙,而夜未央,你的腳步聲,依然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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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 2007-10-31 19:40:45

我在逝去的情感裏走不出,透過您的文章我似乎得到釋放,我怕他永遠都在我的腦袋裏,

版主回應
Love forever. If we know how to love, we all can live in love. Bless you.
愛,一直都在。不必然是擁有,而是一份學習如何去愛的成全,我一直在學習的路上,願我們都在愛裡獲得釋放。
2007-11-04 18:54:55
紫媽 2007-10-20 23:02:06

這段愛情感覺好悽美...

版主回應
我相信
一份善良
成全了我累世相尋的意義與覺知
2007-10-21 08: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