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德國婆婆家度假，謹守「家是德國人的城堡」戒律，於是，能夠參與的事情不多，僅是閒閒地拿本書到屋裡屋外的每個角落，跟隨光影漫遊、步移。

　　剛到德國的前兩個星期，雖然德國人直喊熱得吃不消，但對我而言卻是怡然舒適。一日午後，在菜園裡工作的婆婆搬來小茶几與板凳，還費心地拉出一些布巾，以及三十幾年的老玩具，讓女兒在葡萄樹下玩辦家家酒。睡完一個香甜午覺的我走到後花園，竟也玩心大起地與他們胡鬧起來。

　　女兒兩人假裝公主，悠閒、優雅卻是虛擬地地喝起下午茶，而我這把懶骨頭正好樂得竊取他們鋪在如茵草地上的布墊，翹起二郎腿地仰躺，樹蔭下望向澄藍的天與嬰兒肥的朵朵白雲。風好，輕撫著毛孔上的每個小觸鬚，讓它們像海洋底下的軟綿水草，韻律舞動著。我瞇著眼，儼然又要睡第二輪的午覺了。

　　覺得生活真柔軟，就連一絲絲的希望，或者一滴滴的慾念，都顯得像拒馬的鐵絲般那樣扎刺。躺在草地上什麼都不想，就只是享受著每一份細微的愉悅，讓自己去經驗空無的全有。

　　我放開手掌迎著風，讓氣息川流過指間，原來放下才能擁有，而虛空竟是豐盈。

　　躺到夕陽西下，雖然老被女兒們從這張布墊趕到那張布墊，老骨頭得來來回回地費力起身、蓋紅龜粿地屁股重重落地，但我還是享受如此這般的孑然輕安。在八點準備晚餐前，我們收拾草皮上的所有用具，心想，明天還要來上這一段坦腹東床。

　　誰知道，此後的日子德國就開始濕冷、陰雨，直到離開婆婆家前，那天傍晚收拾好的布墊、茶几與矮凳，依然原封不動地靜靜蹲居在地下室的小角落，臨行前我瞥了這記憶中的美好一眼，竟有些殘念。

　　記得茶道講求的就是「一期一會」的精神，所謂「一期」就是人的一生，而「一會」意指難得一次的聚會。因為日本戰國時代著名的茶僧千利休，感慨人命危脆、因緣聚散，因此面對每一次獨有的茶會，都付出此生特別的心力。爾後千利休被豐臣秀吉賜死，據聞也是在進入茶室，喝下最後一杯茶之後，從容優雅地切腹。

　　或許，生命中的所有美好，甚至是難堪的困境，都該用這般「一期一會」的心情來咀嚼，才能真正嚐到人生的醍醐味。

　　我想，那個陽光風好的午後，若是早些記得千利休「一期一會」的提點，那份美好應該會有更豐富的層次，而憾恨與殘念應該也會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