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26 16:02:27京都子

旅人.窗—京都方寸間的忽悠眼神與嘆息


如果說,一棟建築或者一小間房子,可以將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壓縮、深鎖在一個有限空間裡,那麼房子上的一扇窗,就是一個讓所有情緒流竄的出口。窗戶,是默默建築物的所有表情,它可以是那雙靈動的眼睛,流轉曾有的繾綣愛戀;它可以是藏不住心事的眉,蹙著一夜未眠的癡怨;它也可以是喃喃自語的雙唇,顫動訴說著線性與非線性的故事發展。

  行走於世界的城市裡,我喜歡閱讀窗戶的豐富表情,解讀那特有時空裡,自成一格的情緒邏輯,或者在異國的陌生氣流風動之中,無意間抓取正輕拂掠過窗台的某段沉思。荷蘭阿姆斯特丹鄉間的白色蕾絲窗,是福國淑世的怡然自得,映著白樺木葉片反射的白亮陽光,讓人彷彿瞥見天使頑皮顫動的翅膀,預言著天國的永生幸福;德國Swaebisch山間小城裡,幕帘半掩的窗明几淨,簾後躲著一雙雙窺視過往陌生人的大眼睛,那是鐵血的精準與偏執,與生活態度的不容差池;義大利卡布里島的白砌石塊窗戶,像隻白色貓咪在陽光爍爍中發懶地睡著了,那是知足與單純的快樂,蓬鬆的毛茸茸裡還烘著一團燃燒的熱情;加拿大愛德華王子島的原木窗,一種呼吸著壯闊山河的豪氣,吐露純真如清秀佳人般的無憂與樸實無染;美國克里芙蘭的綠色木窗,是開拓疆土的驛站,有著眺望前方的勇往直前;印度舊德里貧民區的破舊窗戶,空洞般地一無所有,卻含藏著生命的臣服,有與無的對立消融於虛空之中;巴里島烏布的窗是大開大闔的,彷彿那股與樂音共舞的風才是窗的真正嬌蠻主人似的,扭腰擺臀地要吊人胃口似地領受她的百媚千嬌。

從來沒有一個城市的窗戶,能讓我如此專注地捕捉那空氣風動中,曾蟄伏、盤旋的思緒,以及那等待因緣和合的示現,甚至是跨越時間長河後的懂得與慈悲。
而京都正是那悠遠等待的城市。在夢枕貘的「陰陽師」系列作品裡,把京都形容成一個百鬼夜行的城市,然而在晴明師對抗青面獠牙鬼魅的幻象之下,作者其實想傳達的無非是鬼其實都在我們心裡的這個「簡單地艱澀」的概念,因為「鬼」與「心」這兩項個別的名詞,我們每個人似乎天天都脫口說出、隨意入筆,乍看似乎都了了分明似的,因為我們是在道德之心與邪惡之鬼兩者間,行之一種抗衡的對立關係,光明相對黑暗,美麗譏嘲醜惡,懿善驕矜頑行…可一旦將「心」轉化為一個放置「鬼」的空間概念,或者將「鬼」動態化地自「心」中百變亂竄,可能這樣的理解會讓所有自以為良善正義之士,以波浪鼓式的搖頭,表態不理解與否認,甚至抗拒鬼由心生的這個概念,心想:「「鬼」與「心」可是相對善與惡的兩造,是個不相干的獨立事件,有鬼就不可能有心,我可是坦蕩蕩地,怎麼會心裡有鬼呀?」

  一旦我們把自己心的善,牽強造作地對立於鬼之惡,那麼所有因為否認與懼怕的心識作用都會從此而生。鬼是什麼?鬼不過是我們人的心識作用,或者可以說是起心動念,甚至用現代心理學語言來說,鬼不過是由心念所產生的精神模式,那麼我們為何把這由心所生的鬼,描繪得青面獠牙,然後自己來嚇自己呢?

  所以百鬼夜行的京都並不可怕,反而變得像走入上千萬魔術哈哈鏡的驚險刺激,這或許是那遊戲人間且愛作弄人的陰陽師晴明,所刻意開放的一個人心萬國博覽會呢!那京都的房屋正是一個個造作相異的人心,而形色不同的窗櫺,就是所謂鬼魅確實為我們自己心識流竄的出口,讓我們行走忽悠於這個空間裡,福至心靈地突然望向某扇窗,讀懂那徘徊在窗口千年的心識,也許是久遠某世的自己,所未完、未了、未竟的困頓,就在相異時空再度相接的片刻,那彷彿是一個靈性層次的開口,就像是電梯的門一打開,你一走進去,樓層一按,你將從此到達不同領悟的層次裡。

  京都,是人之心的百鬼夜行,也是對世間早已了了分明的晴明,所給予自己所愛的京都,一份無始未盡的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