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26 15:34:28京都子

生命之書(三)知者,知一切皆幻而真

知者,知一切皆幻而真

Dear K:

  你在郵件提到「對於夫妻之間,也是業報嗎?對於名存實亡婚姻,我還須繼續受”業報”嗎?我之前也如你母親的見解,但是你說出了不同的做法,我還在理解中。在婚姻裡,不斷升起我的怨懟,如同你文章回覆外遇的那篇,所現起常常是惡念,如果是這樣,我是不是離婚比較不會造業呢?」

  在我們一起探索所謂因果業力之前,想先跟你分享一則如笑捻梅花般的美麗故事。鄭振煌居士曾在「西藏度亡經」的課堂講學之中(西藏度亡經—中陰聞教大解脫,丘陽創巴仁波切著,鄭振煌譯,知識領航出版),提到將「密勒日巴歌集」由藏文譯成英文的張澄基教授,在美國居住時,一日鄰居打電話給他,因為他們看見彩虹自他家屋頂上浮現一道彩虹,他走出屋外,看到彩虹僅笑一笑,知一切緣起性空。
            
知者,知一切皆幻而真
不知者,知一切皆真而幻

  這個故事很美,不是嗎?一位大成就者的臉上,忽現的一抹笑意,你猜,他是因為看到彩虹的七彩之美?還是因為彩虹因他而美?又或者那是自性生起的一種實相之美?我沒有答案,因為每個人的答案是在自己的識種裡。

  與你分享這個故事,主要是希望我們一起來想,這樣品質的笑容,是否有可能浮現在我們的臉上?有無可能是在所謂生命困頓的當下?關於第一個疑問,我想,我們都是有這笑容的,有的枝芽初綻,或者含苞待放,也許有的已是滿開的燦爛,因為無論佛陀、大成就者或者與眾生一體的我們,都有自性,當自性一旦生起,即能破除眼前大雨滴泡似的幻象,而湧現俱足的圓滿。至於第二個問題,似乎就沒有答案的必要,既然眼前的對境正如佛陀在金剛經結尾的偈: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那麼我們的一抹微笑,就沒有時空的限制,它可以是在我們如實面對生命真相的那一刻現起,於是,霓虹天空華美時,可以;雷聲烏雲罩頂時,可以;際遇榮顯順遂時,可以;窮途末路的迭宕,可以;愛侶繾綣交頸時,可以;情同陌路的悲悽,可以…

  讓我們先把這則美的故事,放在心中偎著熱愛生命的文火,再繼續回到你提問的本身,關於夫妻之間是否業力果報,我的修行尚淺,自己也一直還在摸索之中,因此我無法直接回答你這個問題,而我想慈悲的佛陀大概也不會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因為祂相信每個人的獨特性,也適切地依著眾生的根器,因此發展八萬四千個方便法門,讓我隨喜參悟。事實上,佛法不是權威且不知變通,甚至非得教條式地規範眾生的起心動念,所以業力果報的適用,並非個案研討式或者慣例法,當然也不會是大陸法的條列分明,業力果報不是罪,那只是丘陽創巴仁波切所言:「業障,由心念思想所產生的精神模式(起心動念)(neurotic patterns of thoughts)」,慈悲的仁波切以現代的心理學,為我們解析數千年發展的業障觀念,這樣重新以西方語言去演繹業障的概念,我們有沒有一種躲過「業力捕快」追趕的舒緩安全感?從小到大,我們的民間宗教、長輩的威脅恫赫、朋友間的道聽塗說、媒體的捕風捉影、宗教意見領袖和稀泥的詮釋、社會道德的隱性操控、甚至我們自己的心魔,無不瘋狂地投入一個造鬼或者造獸的運動,業力彷彿是一隻吃人的怪獸,或者是亦步亦趨的打牆鬼,總是凶神惡煞地在我們身後沒命似地追逐,或者討債似地要毀壞我們眼前的幸福,我們害怕極了!卻又不能、不知且不願對抗這厲鬼般的業力,當業力把我們逼至牆角,我們的反應是「一、二、三,木頭人」整個人都呆掉不動了,就剩業力將我們生吞活剝、拔腦吸髓地吃喝殆盡!

  仔細想想看,我們不是這樣虛弱地面對業力嗎?這跟在無間地獄一般,不斷地活燎庖煮,然後一次次地被野獸吞噬,接著再吐出還復人性,週而復始這被無限折磨的痛苦,那麼我們有必要害怕死後的地獄嗎?我們現在所處的已經是地獄了,而且還是我們自投羅網!

  當民間鄉野奇聞,傳頌著女性含辛茹苦,贖罪似地承受所有的非人對待,最後終於把她前世忤逆公婆的惡業洗清,這女人下輩子再投生為人,就不會被先生當成牛一樣地鞭打了,於是,這名傷痕累累的婦女不敢訴、不能哭,因為可恥的是自己的業力,千錯萬錯只有我錯;面對婚姻不幸,公婆交逼,妯娌失和,回去娘家求助,長輩會威脅恫赫地說,這就是你以前的業力啊!真是因果!你一定是毀損婦德,於今,就更不應該離緣,再次失德!否則你後世人一樣不會幸福的,於是,有苦難言、暗自垂淚,任由芳華老去、遲暮向晚;有時與手帕交或姐妹至親,吐吐婚姻不幸的苦水,大家一方面慶幸自己的前世修來的福,才能免於與你相同的悲慘命運,一方面大家也開始同情你,給你出主意去找算命,來看看自己的因果是如何,或者大家相偕到廟觀裡捐捐香油錢,為自己累積一些陰德福報,看會不會早日脫離苦海,日子一久,姐妹會盯著你的因果損益平衡表,看看你一番加加減減處境依然沒有改變,有的則勸你大概惡業太大了,只有期待來世解決,或者就是開始帶著有色的眼鏡來看你這個業力深重之人,漸漸地你不敢再吐苦水了,因為大家眼裡有種自作自受的輕蔑;自認可以觀因果的通靈大師,在你的虔誠祈求中,取得你所謂的因果影像帶,像說書人或默片時代的辯士,為你講解如中國千篇一律的戲曲,時間拉開一條冗長的數學算式,新仇舊恨在其中排列組合似地加加減減,你和另一半變成那數字,在算式裡頭彼此追殺似地來回刀剮,你這上上上一世是負心的員外,而先生是那個被你辜負的丫鬟,於是下一世這個丫環又變成另一個負心漢,而你就交替身地變成被辜負的女子,千篇一律的故事,只是添加了不同的裝飾情結,我猜陰間或許有個業力會計事務所,為大家如同報稅般地清算業力,這一世的你聽了這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齣戲,不假思索地從此認了命,因為,終於知道自己以前是欠人的,沒還清當然就脫不了身了,於是,在悲苦的婚姻裡折磨自己對快樂的渴望;媒體的肥皂劇、脫口說的談話性節目與靈異節目,幾乎都圍繞在每個人自我理解的因果邏輯,或者二手咀嚼某位宗教大師的臭酸腐敗因果論,在這樣似是而非的氛圍裡,業力彷彿是婚姻的一只玻璃牢籠,總在我們以為自己向著陽光走去的當下,滿臉碰撞那厚實透明玻璃,滿臉傷痕、心中叫苦不已…

  那業力似乎是一隻在我們每個人心中竄動的野獸,撕裂著我們追求快樂幸福的渴望,只是我們可否冷靜地想一想,那業力究竟從何而來?我們能否在憶起丘陽創巴仁波切所言:「業障,由心念思想所產生的精神模式(起心動念)(neurotic patterns of thoughts)」,既然是我們自己的精神模式,那就存在我們一己心中,那我們怎麼還會被某一個如獸的外力追趕與清算呢?我們太慣常用二元對立的模式,套用在所有事物上頭,即便我們現世是不殺人放火,初一、十五吃齋念佛的好人,可還是面臨婚姻破裂的厄運,為什麼?此時二元論趁隙而入,來為我們開脫所有的責任,此世我本性的善,對比著不美滿婚姻遭遇的惡,於是,這個不對稱的算數等號兩邊,只要加上業力,就開始平衡了!我的容忍與寬讓,對照著另一半的不負責任與欺凌,又是善、惡兩造間的失衡,業力順理成章地一到位,我們又無言了!我前世的惡對比著今世的善、今世的苦反襯著來世的樂、過去的負咎對比著當下的折磨…二元對立機制一啟動,那業力就是當中的潤滑劑,加速所有概念、人際、自我內在的衝突對峙。

  我們有無可能將業力這個潤滑劑給吸乾,讓二元對立機制的齒輪咬死,釋放自己融入一個全有真如的狀態裡,我與非我、善與惡、忍讓與欺凌、痛苦與快樂、過去與現在、今世與前世…於是,那業力不再是追趕我們的獸,而只是我們的精神模式而已,於是沒有人是該被懲罰,也沒有人必然是來討債的,我們每一個都是在自己的起心動念裡,去完成一個生命的意義。你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們都有自己的內在工作與此生的功課。
 
  佛法有太多民間宗教信仰的混雜與誤解,所以我們對於業力果報通常抱持負面與贖罪的態度,甚至避之唯恐不及。那我們何不暫時放下精深的宗教論述,而直接從生命的實相著手呢?「業障,由心念思想所產生的精神模式(起心動念)(neurotic patterns of thoughts)」,它不在內、不在外,它就是我們的存在!認清沒有一個業力在我們之外存在的事實,接下來我們才能繼續來探討究竟我們的心念思想從何而來?究竟如何使力作用在我們的精神模式上?

             知者,知一切皆幻而真
不知者,知一切皆真而幻

  讓我們把業力的鬼影幢幢打破之後,接下來我們才有可能從唯識論的觀點,來觀照這一切的作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