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詩的形式、意象和張力／路痕

在網路上發表詩作的人很多，我們最常看到的是分行的書寫，裡面有一半以上都不能算是詩，只是把散文寫成「詩的模樣」。這麼說其實也有語病，什麼是「詩的模樣」呢？

大部份的時候，我們遇到的詩是以分行分段的排列方式來呈現，因此我們有一個通識(或誤解)，以為詩就該是長成那付模樣？

其實這是不正確的。

現代詩的排列方式為什麼會「約定俗成」、「積非成是」，老是以分行分段的方式來排列書寫呢？我想至少是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因襲傳統律詩、絶句和古詩的模樣

二、為了語氣(叶諧韻)和節奏的離斷

三、語意和修辭強調所用的隔斷技巧

四、圖象詩的排列需求

五、拿香跟拜(人家寫詩都是這樣的呀)

我說不正確，意思不是說現代詩不應該排成這樣的詩外形，而是說不應以這種外形來確認是不是「詩」。簡單的說就是：猴子穿了人的衣冠，也不應該被認定是人。

那麼？判斷一堆陳列出的文字是不是現代詩？要從那裡去看呢？個人認為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意象」和「張力」。

什麼是「意象」？什麼是「張力」？這麼說又傷腦筋了？那一堆文字沒有意象？「張力」又要怎麼來定義或度量？

大家都知道：「意」就是「表達和領會」；「象」就是「實際具體的形貌和指涉、描寫」。那麼哪一堆文字沒有這兩樣東西？所以有含有意象的書寫都算是詩嗎？

誠然，一段書寫裡當然很容易找到意和象，但是詩的「意象語」則不止要有這兩項元素，還要更進一步能「以意取象」或「以象取意」。例如：

「我秋天了你心的葉落」→以秋天的意來取楓紅的象。

「妳的長髮綑綁著我他鄉的明月」以長髮來取情的意。

如果寫成「你染紅了我心裡的楓葉」或「妳的深情使在他鄉的我念念不忘」那雖然有意也有象，卻不是詩語言了。

談到「張力」，有很多初學者都一頭霧水。好好的文字表白，有什麼張力不張力的？又不是物理現象或拉弓上馬。

簡單的說，張力就是文字陳列底下的「聯想空間」或「言下之意」。

有個比喻很貼切，詩就像是酒，飲後會醉或有後座力。詩就像蜜，泡了水還能稀釋。如果就語言的陳列方式來說，就是「語意的連續」和「語句的連續」不可只是一成不變地把話說盡的同步陳述而已。

舉個例來檢視一下：

【綠豆湯】／林雨諄

屬於夏季的一首童謠

綠綠芽芽的填上

優美的豆豆音符

好像懷念的遠方

那冰冰涼涼

一碗綠豆湯

深夜三點到超商買一罐吧

咕嚕咕嚕　難以下嚥的

寂寞

（摘錄自掌門詩學６４期）

這首綠豆湯，語言非常淺白順口，第一段：

屬於夏季的一首童謠／綠綠芽芽的填上／優美的豆豆音符／好像懷念的遠方／那冰冰涼涼／一碗綠豆湯

這一段裡面可以找到以綠豆芽取音符的「象」，以童謠取情的「意」，以冰涼（可口）的形容來摹寫情執的美好感受。

這一段的語句是連續，但語意上卻有跳脫，跳脫的是綠豆和音符的聯想，童謠旋律和情感的關聯。也就是提供給讀者進一步品味和思考的空間。

第二段：

深夜三點到超商買一罐吧／咕嚕咕嚕　難以下嚥的／寂寞

深夜三點指明了情發的時間，便利商店點明了城市（速食）的背景，雖喝下了綠豆湯，可那感受卻和前段的表述不同，完全是負面的，最後兩個字把全詩的「張力」都爆發了出來，也對比出了渴盼情感和實際現實的落差。

情景交融在一首詩裡呈現是精彩的。但「寫景宜顯，寫情宜隱」(朱光潛‧〈詩的隱與顯〉)，這時就需要詩人的匠心，把最平常的話語提煉成如酒如蜜的詩語，這和時下自詡前衛而故作高深或晦澀難解的奇門遁甲語無倫次之陳列，則又大大不同了。

--本文刊於掌門詩學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