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2-14 16:14:45告白

亂碼


﹝情感→媒介﹝符號╱語言﹞→傳達→接收﹝符號╱語言﹞→情感﹞

轟轟然的水聲。

我的身邊當然沒有水,我安穩的坐在教室的課桌椅。聲音來自我的,血脈吧?

老師說的、用以形容他的經歷與感受的、每一句話,一一具象化,彷彿就在我眼前。


我好想念你。然而沒有人明白這種思念。


那天在機場,我最後一次拉扯你的長髮。你哭了,哽咽:『又說我是瘋婆子了... 』

宴請會上,女子英豪的副省長向大家舉杯開席。陌生的異地,未曾經歷的陣仗,如履薄冰,我端起黃酒觀望左右。不同於從小到大參加筵席的大圓桌,環成一個大長方形的餐桌,簡直像參加正式的座談、研討會。臨座穿著條紋套裝的女子許是當地的接待吧?我們視線相交,她靦腆的笑了,向著我,酒杯微微舉高。

名菜一色一色依序而上,一碟又一碟,潔亮的小白磁盤盛裝一人份的各種佳餚出現在眼前。隨著女侍應行雲如水的上菜,聞所未聞的許多菜名蜂湧而至:宋嫂魚羹、東坡肉... ,聽都聽不清了,遑論記憶。席間各級領導不時前來敬酒勸菜,一位位『某小姐某小姐』,一個個『歡迎有機會來發展發展』的。我陪著笑,如此被待為上賓,儘管不知道人家骨子裡是不是真笑,倒也生平難逢。


她不怎麼吃菜。來敬酒的人們順著長桌一路而來,總在打算向她客套時,「咦」一聲,原來如此地、親切的笑著她「原來是筱茜你呀!」她唸浙大,這麼多年齡相仿的大學生,看上去都很像的吧。因為剛開席時的微笑,同樣唸中文系我們兩人,熱絡談起這邊那邊唸的有些什麼一樣不一樣,一見如故。

『話要聊,菜也要吃啊!』又一位先生來敬酒,帶著笑意的。


往後幾天的日子我們倆就這樣時時形影不離。我一點一點的了解,關於她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她忙於在各種場合為長官與領導們拍照、打點小雜務,更重要的、她第一次出差的工作內容,便是陪伴我們。陪我們逛雁蕩山,陪我們走訪各級企業、三所大學。和我們一起游西湖、和我們一塊參拜國清寺、靈隱寺。

爬上臨海古長城﹝呵,原來中國南方也有禦敵的長城﹞,起始近兩百級的高聳階梯、和不短的起伏的城牆著實不好走。她隨身帶著工作主管─我們喚『吳姊』的一位,在省聯誼會工作─的手機,和自身暈眩作噁的身體不適上去。吳姊腳快,走在前頭幾個,我牽著她手,幾乎殿後。不巧吳姊的手機響。「我幫你拿過去好嗎?」奔跑在長城上,好像連風的聲音都變得不一樣。後方還傳來一位男同學的喊聲「好一匹快馬啊!」

﹝我慶幸自己在天文社的拔山涉水訓練有素。﹞


我總是忍不住伸手拉拉她的頭髮,我剪短頭髮之前,也差不多是這樣的長度。『你說我是瘋婆子!』第一次我拉她長髮的時候她這麼說,好像要噘起嘴一樣嚷嚷。「我才沒有!」我也故意嚷嚷著說。自第二次起,那對話變成一個默契,每當我輕輕扯她頭髮的時候。


在杭州的絲綢市場,我們合力殺了好幾件好衣服。她幫我看薄紗的性感中國服和漂亮旗袍,我幫她挑顏色和花樣都迷人的肚兜。

在那裡殺價真的很有趣,客人得擺出挑三撿四、或楚楚可憐的模樣,而老闆要嘛是一句『不會賣你貴的啦!』要嘛也有『是誠心要的,算你便宜!』最後的成交,往往是老闆無奈的一句『算了、拿去吧!』不管殺價的過程多激烈、多不愉悅,然而只要成交,老闆總是一臉笑意說『有需要再來啊... 』然而我們當然是少有機會再去了,想來是一路有她同行,人家也沒發現我們不是當地人吧。

『想不想要嘛你?』在旗袍店老闆嘖嘖的問。

『我們都是窮學生哪... 也得看有沒有錢嘛。』她皺著眉頭為我說。

最後那件標價 198 人民幣,開價 120 的旗袍,殺成 100 塊。

她說我們是窮學生的時候,兩人心裡都暗笑。



參觀台州學院校園,一如新浙大與溫大的前例,對方出動與我們人數相當的學生交流,他們主動而自然的融入我們的行進之中,不一會,四周的同學一一都有地主同學的陪伴解說了。我與筱茜走在較前的位置,當地類似學生會長的角色注意到落單的我們,親切的過來招呼。

『你們是什麼系的?』他笑著問。「都是中文系的!」我們回答。對方正巧也是。他興奮的問:『那你們那邊的中文系學些什麼呢?』我看看筱茜、筱茜看看我,『你說吧?』筱茜忍住笑要我回答,我忍住笑扯些文字聲韻訓詁,明知道不是他們必修的東西。事後學生會長發現筱茜的真實身分,著實大吃一驚。

那天筱茜的高興難以形容,『因為我終於成為你們的一員了!』她感動莫名的說。


行程從一開始的杭州、溫州、到台州的寧波、溪口、餘姚什麼什麼搞不清楚的地理位置,又回到最初也是最終的杭州。原是徐州人的筱茜回到唸書、工作的熟悉杭州,再度由旅客返為地主,拉著我們逛吳山夜市。紙扇、絹傘、古玩、飾品、人山人海。連逛兩天,我們的行程接近終了。在攤子上,我拿起一支景泰藍的簪子反覆的看。

『好漂亮,可惜我現在是短頭髮。』同團的另一個長髮中文系女孩每天用銀簪紮出漂亮的髮型,笨手笨腳的我羨慕已久。

我還是買下。女孩子的心有時就是這樣,漂亮的衣服或飾品即使沒機會穿戴,但買回來擺在那裡、偶爾拿出來看看,就高興的像擁有世界一樣。

18塊。『我也要個一樣的。』筱茜說。一模一樣的攤子上沒有,珠子倒是現成的,可以馬上做。老闆弄一弄,遞過來的垂飾末端是「福」字,我的是菱形圖樣。『換個一樣的吧。』筱茜堅持,「我們以後就可以用這個相認囉?」我打趣說,兩人相視而笑。



筱茜她說:『我們這邊的人有時候會學台灣的人說話呢。』『他們認為那樣比較流行、比較新潮吧?』

筱茜她說:『我還覺得我講話都變得跟你們一樣了呢!』因為我說我講話都快跟她一樣了。

筱茜她說:『這個字﹝「茜」﹞是多音字,唸作「西」。』

筱茜她說:『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筱茜她喜歡我討厭的 F4。我回台灣以後,每每看到電視上的 F4更加討厭,因為他們讓我想到筱茜。


在中國最後一晚的宴請上,大家向領團的﹝空大前﹞校長敬酒、向為大家開車的師傅﹝遊覽車司機先生﹞敬酒、向照顧我們生活的總幹事大哥敬酒... 。我拎起杯子,向我身旁的筱茜說:「筱茜啊,今晚是最後一餐了。」『哎呀,不要這麼傷感嘛。』「嗯,我敬你吧。」

玻璃杯碰玻璃杯的聲音彷彿從第一晚開始就不曾停止過。


沒有相關證件不允許進入機場海關送客,那張證件只吳姊有,筱茜只得被隔在外面。候機的時間很長,大家遙遙相望。吳姊想盡辦法終於讓她得以進入,她止不住的淚水一直淌下。


我嘗試照她的信箱寄電子郵件給她,用繁體字和簡體字各寫一遍。隔天收到回音,卻是整頁的亂碼。電腦白痴的我望著整頁亂碼發楞,她知不知道寄信的人是我呢?她回應的信裡說些什麼呢?亂碼橫在眼前無法可解。情感→媒介﹝符號╱語言﹞→傳達→接收﹝符號╱語言﹞→情感。情感一樣,沒有媒介。

無法傳達。


2002.10.1. 12: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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