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總要在發生了很久以後，才忽然明白，其實是來不及的。這樣說著，真像是哪來的哲學家正大發誑語。我不喜歡想太多的自己，像貓咪不喜歡顯得熱情。任何時候我開始感覺思緒在繞圈子了，避免它真打起結來的方式，總是出門跑步。

　　但下雨了。計畫像寫滿工整字體的紙張泡在水裡，一股腦全糊掉，暈開的字跡似一朵朵烏雲，這雨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停了。

　　正是俗話說的「計畫趕不上變化」。終究沒能趕在午後電光劈落暴雨前出門跑步。被雨困住的城市，被雨困住的我。該做些什麼呢？既然時間已從空間的困窘之處，魔術般變出餘裕。

　　索性整理起電腦裡的檔案。在它任性罷工、帶著一切記憶自盡之前，總是要好耐心坐下來，一則則分類、挪移、刪除、備份。現代生活不可承受之輕，在於給人方便，也同時給「意外」方便。就聽說過一則令人不敢想像之恐怖悲劇，某作者幾乎快要全數寫好也談好出版計畫的稿子，隨著電腦的無故失效，瞬間歸零。該書的編輯對我訴苦，說是其實手邊有作者之前列印出來稿子，再請人打字就可以了啊，偏偏對方說到底不願再提及此事。

　　不知該如何安慰，編輯和作者都是。我當過編輯，知道苦等一份稿子的心情就像在霧中等待人影現身，能盼得人神經衰弱。我也當過作者，瞭解寫作就像收集霧氣澆花，一點一滴拉攏稀薄的生活聚焦，能搞得人精神失常。

　　為了不讓類似事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無論如何，得趕在來不及前，完成繁瑣而乏趣的作業。

　　渴望一場秩序井然的人生，是過分的嗎？渴望不變動、不更改自己想法，是奢侈的嗎？前陣子「散文的真實性」議題鬧得沸沸揚揚，幾次依循各方說法的不同角度暗自思考，最終總落入「什麼是真正真實？」的大哉問。敘事一旦戴上主觀鏡，就有扭曲的可能。我用我的眼睛看周圍發生的事，反映到自己，再轉印成文字，一層又一層的折射，每一道都打出旁雜無關的影子。

　　累積了十數年的凌亂痕跡，我點擊滑鼠進入虛擬的資料夾中，面對一座垃圾山，開始著手清掃。

　　我寫過許多和愛情相關的文字，這一段和那一段，層次分明，但天知道其實隱藏了多少無法對任何人傾訴的誤會和混亂。父親剛過世一兩年，我著手寫下大量相關，彼此互為驗證補綴，但總有零星領悟，後來再看，才驚覺或許不是那麼回事。

　　但終究來不及了。來不及記下夠多的細節，去套入同一公式，重新驗算。來不及篩除多餘情緒，只靜靜等待晨霧凝結成葉上的一滴露水，乾淨透亮，彷彿新的一天是從那水中誕生而來。

　　只有時間總是從容，不疾不徐，靜看人世的怠慢和慌張。

　　不知不覺，雨停了。

圖說： color me or n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