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8 15:40:26某狐

兒子【四】

城南本來不算熱鬧,是個偏僻地方,這些年卻突然繁華起來,孟春時節遊人如熾,道旁少男少女打扮地新鮮齊整,像蝴蝶一樣穿梭在楊條柳絲之間,笑語乘風飛過半個城南。


剛作成了一筆生意,天色尚早,我閒步市街上,慢條斯理地翻看兩旁商家販賣的零星什物。幾年前為了爹年歲漸老,不能再負荷田裡的重活兒,我跟杵子於是私下商量把田賣了,用這錢做些生意,奉養二老頤養天年。剛巧當時一個上京多年的本鎮人回鄉祭祖,那人在京城做著不小的生意,那次回來有意在離鎮不遠的城南,找幾個信的過的人幫忙在南方坐鎮,與自己北邊京城的生意南北互通。我和杵子與那人本是極要好的熟識,聽說後立刻自薦,當下一拍即合。賣掉家中田地作本錢時,兄弟倆不是沒有不安,就怕生意做不成,回來也沒地可以養家活口,還好這些年生意上日漸穩定,兄弟倆也都先後成婚,一家正是安康和睦。


我望茶樓前一個賣貨郎走去。那貨郎背上是一個木架,上面插滿了各色各樣逗人喜歡的童玩兒。我隨手拿起了一個紅皮裹面的小鼓兒,想起了榮兒。還搆不著桌沿的兩歲娃娃,已經會纏著自己撒嬌,每回出門前,總要燕娘哄住小傢伙才肯放開自己衣角,卻往往在下一刻發現自己離家時嚎啕大哭,弄得燕娘手忙腳亂。自己回來聽了,心疼小傢伙的同時,卻又有一種為人父的滿足。


買了給榮兒的小鼓,算算該是時候回鎮了,轉進暫宿的客棧前,道旁一個身影引得他停下腳步。那是一個癱坐在地的老和尚。破爛的僧袍,凌亂而糾結的鬚眉,骯髒不堪的外表在這熱鬧市街上顯得格外突出,也讓路人們退避三舍,遠遠繞道而行。沒有人停下來理會這個動也不動的老僧。


「大師,喝碗湯吧!」


等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已經是跟小販買了碗熱湯餅、端到老僧面前的事了。靠近一看,才發現這老和尚大概是不知什麼原因餓得太久,連兩頰都凹陷進去,像是只有一張皮貼在骨上,以至於連化緣的氣力也沒了,就這麼閉目萎頓道旁。


似乎是被熱湯的香氣喚回了點神智,老和尚慢慢睜開眼,兩手顫巍巍地就想來捧我手裡那碗湯。我瞧他那氣虛的模樣,怕他連湯也捧不住,反燙了一身,乾脆挨過去捧著湯讓他一口口喝下去。老和尚初時還因為乏力喝的慢,到後來根本是從我手上搶過碗去,不怕燙似地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喝完,才把碗還給了我。


老和尚喝完了湯,也不道謝,只是用那雙跟疲憊臉孔毫不相稱的明亮雙目,看著市街另一頭。我見老和尚沒有理睬我的意思,自覺有些無趣,轉身便要回客棧,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我:


「年輕人,你懷裡揣的是什麼東西?」


我回頭,老和尚正盯著我前襟一塊鼓起處。


「送給兒子的小玩藝。」我把放在懷裡那只小鼓掏出來,遞給老和尚瞧。


老和尚接過那只小鼓,放在手中把玩翻看。我雖不知這奇怪老僧何以對一面鼓起了興趣,見他專注在那鼓上,一時也不好問話打擾他,只得看著。


老和尚把玩了一陣,突然抬頭看我:「年輕人,你說這鼓面有幾面?」


「兩面。」


「那你說,這兩面是否相同?」


不知老和尚弄什麼玄虛,我只有點頭:「是相同。」


「錯!」老和尚突然一聲斷喝,嚇了我一跳:「既然是兩面,又怎會相同?你再仔細看看。」


我接過小鼓,照著老和尚說的細細看上一圈。這鼓作工精細,兩面都用同樣的皮面繃住,花色紋路皆一致。我看了看老僧,搖頭:「晚輩愚昧,兩面看來都是相同的。」


「兩面看來相似,但既說是『兩』面,如何會是一樣的?」老和尚看著我,眼裡突然露出一線悲憫:「這世上有許多事,人眼裡看去好像是一樣的,卻不知,那人眼說是看清萬事,其實最能誤人,把人給整個蒙住了都不曉得…有眼看不清…唉…有眼看不清…」


老和尚一邊說著,一邊搖搖晃晃走出了我的視線。


回到客棧,我把老和尚的事說給了掌櫃聽,掌櫃聽了只是搖頭:「客倌您從外地來的有所不知,我們這裡都知道那和尚不是好人。那和尚總說幾句帶點玄機的話,騙騙善心的外地人,讓他們給他一餐飯或是別的一些好處,可不是您想的那種有道高僧哪!」


掌櫃那句「善心的外地人」太過刺耳,我也不認為那老僧是他口裡說的那種人,否則又怎會餓倒路邊。正自後悔不該跟掌櫃聊起這事,掌櫃在我身後又補了一句:「客倌要是對城南這裡的風物有興趣,我倒可以推薦您去一個地方。說來那裡跟您回去的路還是順路,就在城南外三里處,那有一棵三年來都不開花的海棠,長得卻是比一般海棠都高都好,城南人都說那兒有神靈居住,您回去時不妨順道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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