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5 22:34:07某狐

彼岸花【四】

天照太神,以天垣田為禦田。亦禦田有三處,號曰-天安田、天平田、天邑井田。並皆良田之處,雖經霖旱而無所損傷矣,素盞鳴尊田有三處,號曰-天橛田、天川依田、天口銳田,並皆磽地。而雨則流之,旱則焦之。

素盞鳴尊之為行也,甚以無狀……春則重播種子,且毀其畔,插籤,放通廢渠,埋溝也;秋則放天斑駒,使伏田中,貫以絡繩,插籤,伏馬也。復見天照太神嘗大嘗亦新嘗時,則於新宮禦席之下,放尿送糞。日神不知,徑坐席。凡厥諸事,一日無息,盡是無狀。雖然日神恩親之意,不慍不恨,皆以悉容焉。天照大神方織神衣,居齋服殿。(素盞鳴尊)則天斑駒生剝逆剝,穿殿薨而投納之時,天照大神驚動,以梭傷身矣。

《先代舊事本記》

天照大禦神見畏,遁入天石屋戶而閉坐其中,是時,高天原皆闇,葦原中國悉黑,舉世落乎闇暗,人神失其白晝。於是惡神群集,嘈雜之聲,若五月蠅,並災禍者,自相繼發。

是以,八百萬神齊聚天安之河原。

《古事記》



天岩戶前,眾神齊聚。



天照大神避入天岩戶。

陽光於是也從以往垂眷的大地上消失。

天地陷入了全面的黑暗。

幕天席地的暗散發濃烈的香味,誘引那些平日伺伏在深處、屬闇的子民們傾巢而出,尖叫,嘶喊,魑魅魍魎狂歡慶度這令人神悚慄的永夜。

神、人都進入空前的恐慌。

面對前所未見的災殃,眾神們絞盡腦汁,苦無對策,一下子全失了主意。




這一切竟然全是他做的?!

素盞鳴尊抱著頭,他從不知道,僅僅是一睡一醒之間,世界可以發生那麼劇烈的改變。而這一切全是他一手所起。

失去意識那段時間裡,他做盡了他從未想像到、最荒唐野蠻的惡事。在他傷害到天照之前,那些平日早看他不順眼的眾神,本來大可趁此良機名正言順地逮住他,誰想到天照卻親自出面,為他辯解,打消這些神仙的主意,讓他們放他一馬,放過他這個失去理智的惡魔!



夢中看見那雙瞳眸,原來是天照的。

他那位無嗔無喜無憂亦無怖的姊姊,眼裡終於浮出一絲像人的情感,卻是摻揉了驚惶、恐懼和憤怒。這樣情感的出現,還真是因為他。因為他!素盞鳴尊摀著臉低低笑了。他該感到自豪嗎?他終於成功引起天照的情感了,是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能激起天照陌生情緒的人。卻是用這樣的方式。卻是,讓天底下最不想傷害的人難受。



你碰到了鬼怒草。稍早天宇的話在耳邊響起。

這一切不是你有意的。她說。你的食指上殘留鬼怒草的氣味。那種草只要進入血裡,就能使任一個最有自制力的人發狂,何況你當時又是在傷心極了的情況下,更容易失去控制。

他沒有回話。

她看他呆呆地什麼也不理,急了,猛搖他。

笨蛋!她罵。現在不是在那懊悔的時候。天照大神因為你躲進天岩戶,世界已經一片黑暗,眼下全天界都要拿你問罪,再不想個辦法讓天照大神出來,你就完了!這天地也要完了!大夥兒都要死在一起,你就高興了?

天宇。他聽見自己含糊不清的聲音。鬼怒草只能讓人發狂,卻不會刺激人做他不想做的事,對吧?

天宇沒有吭聲。

你說我不是有心的。他繼續說道。可是,若我心裡沒有藏著那些可怕的念頭,就算有了鬼怒草,我也不該那麼做的不是嗎?

暴力神。這是他頭一次聽到天宇這樣無奈的聲音。

你這人,該怎麼說你好呢?為什麼不該聰明的時候,你就偏聰明起來了?天宇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無語,轉頭看著竹簾隨風捲起,簾下,是他那素來冷靜沉穩的二哥。

素盞鳴尊。月讀命的聲音平板不帯一絲感情。

你犯下重罪,禍連天、人二界,天祖要親自提你審問,我奉命前來領你同去。你若尚知分寸,就速速與我同去!月讀命才說完,一手作勢就要拉他。

慢!天宇輕喝一聲。月讀命快,天宇比他更快,一把牙梳就格在月讀命手前。

就是坐監還准跟家人話別,不過是提審,你急什麼?天宇不客氣地說。這裡是我家,要想擺架子就到外邊去!

天宇受賣命,素盞鳴尊乃是人犯,我帯走他是執行公務。你要再阻攔,難脫包庇之嫌。月讀命見狀臉色不豫,跟著說道。

那怎樣?不如你把我也一塊兒鎖了去見天祖?天宇不甘示弱反擊。

好了,天宇,別激動。二哥,我跟你走就是了。

唯恐牽連好友,他趕忙在月讀命有下一步動作前搶著發話。

乘著月讀命的座騎「雲獸」慢慢望高處昇去,遠遠地,也不管月讀命的臉已經臭到不行,天宇的吶喊還在一字一字清晰地傳來:

你放一百個心,暴力神!就算你家裡不是冷感就是冷血,沒一個能幫你,天岩戶那邊的事我一定會代你解決!一定!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天岩戶那邊,不知如何了?天照…應該很快就會自己現身了。她不是會拋下責任全然不顧的人,那不是她。現在的她是怎樣的心情?惱他?怕他?還是永遠都不想再
見他?一想到這裡,素盞鳴尊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再見他…天照會那麼做嗎?

猜測過去沒有情感經驗的天照下一步會怎麼做,是件太可怕的事。素盞鳴尊漸漸發現,原來他改變不了的,還不單是天照不愛他的事實,甚至有可能是天照對他的厭惡與決絕。素盞鳴尊胡思亂想著。



「嘿!小朋友,別只管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把老頭子晾在一邊啊!」

一個蒼老卻活力充沛的聲音,吸回他飄散的注意力,他的目光漸漸定在不遠處一個飄浮的琉璃球上。

初聽見天祖要親審他,他與天宇都震驚不已。創造天地、諸神和這個高天原的眾神之祖,行跡一向神秘,自神世七代中的伊耶那岐掌理天界後更是徹底消聲匿跡、不知所蹤。他們這些孫輩以下的,說到天祖,都是又崇拜又陌生。想不到這次闖了大禍,引起天地間空前的異變,竟爾引出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祖宗,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晶透琉璃球裡,坐著一個著紅衣藍褲、梳雙髻的小小白髮老人,小巧的跟偶人差不多。這真是那位神力無邊的天祖?素盞鳴尊剛被月讀命帯到這兒、看到面前這位「老」不點時,嘴巴足足有半個時辰合不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好不容易相信了,心裡卻是莫名地鬆了口氣,一下子輕鬆下來。

「呵呵,你終於回過神了,素盞鳴尊。老頭子我可是在這兒等你好久了哪!」天祖笑咪咪地看著這膽大又糊塗的年輕小輩:「看起來像是個好孩子哪!難怪有這麼多人不顧一切想幫你。」天祖邊說,邊從頭到腳打量著素盞鳴尊。

「我不懂您的意思。」素盞鳴尊納悶。「多人」?除了好友天宇,天界還有誰願意幫他?

「哎呀!除了那位大美人,不是還有個長得像山的大力士嗎?」天祖乘著琉璃球繞他轉了一圈:「還有你哥哥──月讀命啊!」

二哥?他怔了怔。天祖說了布刀兒幫他還可理解,除去這次誤會,二人本就是好兄弟。但是月讀命──?

「傻孩子,你以為老頭子我悠哉了這麼久,為什麼這次會出現?」

「不是為了審訊我?」

「哈哈!審訊?你又沒做多大的錯事,老頭子需要審你?要審,你父親伊耶那岐也就夠了,何必老頭子親自出馬?」天祖看著他一臉迷惘笑彎了腰:「老頭子我會現身,說來全是給你哥哥騷擾出來的。」

想到那時月讀命單槍匹馬不顧一切找到他時那急迫樣,老人的眉宇流過慈祥的神色:「月讀命他呀!知道眼下有許多神肯定急著想拿住你,或是想私下挾怨報復的,或是把你捉去給你父親邀功的。你父親又是執法嚴厲的人,自己兒子更不敢手下容情落人話柄,定會給你吃足苦頭。你哥哥他想來想去,這天下也只有老頭子我出面才沒人敢有第二句話,所以用盡各種辦法先找到我,再把你帯上我這來,名為收押審訊,其實是想在天照大神出來以前這段時間裡,護著你不讓其他人動歪腦筋。那小子雖然不說,我看得出他可是費盡一番心思,也難為他了。」

月讀命當時在天宇家的急躁,原來是為了想讓他趕緊納入天祖的保護之下,以免節外生枝。


素盞鳴尊張口結舌,心裡卻是一熱。他知道,月讀命常常嘴上不說,其實是面冷心熱,只是萬萬想不到這次會為他做到這樣地步,讓他怎不感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