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0 20:13:44某狐

彼岸花【二】

「素盞鳴尊!」

單手撥開圍觀的眾神,也不管自己小山一般壯實的身體撞倒了後頭好幾個閃避不及的神仙,大漢楞是幾個大步跨到了眼前,下一秒就把連聲「不」都不及說的他抱了個結結實實:

「好你個小子,這麼長時候不見,難得上了高天原,連聲招呼不打就急著開溜,還當不當哥兒們是朋友啊?」

「讓你給勒死了...還...還做甚麼朋友...」勉強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感到扼住自己的巨腕終於鬆了開,素盞鳴尊一陣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喘過一口氣。揉著酸疼的脖子,瞧那咧開大嘴笑瞇了眼的罪魁禍首,素盞鳴尊又好氣又好笑:「我還有要緊事呢,布刀兒。等我辦好,你要兄弟我幹甚麼我都奉陪還不成?」

「要緊事?你會有甚麼急事急得這樣?」布刀兒玉命不以為然:「可別說是幫你老子跑腿來著。高天原上還沒聽過誰有本事請動你幫忙的。」

「反正這事不關你的事,兄弟。」素盞鳴尊知道自己被允許停留高天原的時間已所剩不多,見布刀兒還想再說上幾句,也露出了不耐之色:「嘿!你別跟我囉囉唆唆了,我的事急,回頭有話再聊吧!」說罷頭也不回就走了。

「這小子葫蘆裡在賣甚麼藥?弄得這樣子神秘兮兮的。」大漢搔搔頭,下一秒卻從胳膊下變出樣東西來,只看一眼,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立即掛上他嘴邊:「這下你可不能再說不關俺事了,好兄弟。」




「你有話對我說?」

素盞鳴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多久沒見了?天上一年,人間六十年,說來他們已有三百六十年不見彼此了。夢裡夢外,他設想過無數種二人重逢的場面,卻都遠比不上真正相見時來得動人心魄。

蟲鳴唧唧,巨大的枝垂櫻下,站著最想念的人,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修長的鳳眸流露著高貴淡定,右手持弓,背負箭筒,一身潔白勝雪的男子獵裝不顯突兀,反倒使整個人出落得超塵拔俗,更增英氣。眼前已不再是當年花雨中,牽著他手的那個溫婉佳人,而是一個真真正正完美無缺的王者。當年的天照,如今已變得不同了。

卻還是吸引著他。吸引他,義無反顧地追逐。


「你長大了,素盞。聽父親說,你打算去黃泉國?」

「是的。在去之前,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姊姊。」

「一樣東西?」

「是。不過在那之前,先讓我為姊姊泡一杯茶吧!」

「哦?」

「平時天女們煮的茶,姊姊大概也有些膩了吧!」素盞鳴尊說著連自己都心虛的謊言:「我在海原這幾年跟人學會了茶藝,不是我吹牛,姊姊喝了一定會喜歡的。」

「既然這樣,那我到屋裡等你。有甚麼需要幫忙的,你就儘管吩咐下去。」



待天照大神一走,素盞鳴尊雙肩一垮,整個人這才鬆懈下來。

什麼泡茶,只是方便他行事的藉口罷了。利用泡茶的期間,將襄悅木之葉悄悄溶進茶水、讓天照喝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只是過程中設計了不知情的天照,這讓他面對天照時總有股罪惡感。

第一次,他無法直視天照那過分清澈的眼神。

打開前襟的暗袋,小心翼翼拿出那枚攸關他此後命運的葉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掌上,素盞鳴尊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將要做的,並不是一件壞事。素盞鳴尊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襄悅木之葉只能使人有情有感,卻不能決定服用者的感情流向。當天照服下後愛上的,很有可能是他以外的男神,甚至是一個人類,這在他當初前往北國時就有了覺悟,卻無損他取得襄悅之葉的決心。就算天照不會回應自己的感情,只要她能懂得他的心情,只要她能明白,就夠了。



他要的,不過是有一天她能懂得自己。懂得他的寂寞,懂得他的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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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

對天照的評語,素盞鳴尊沒有回話。天照大神雪蔥一般的手指正搭在瓷杯上,瑩白對嫩碧,映在素盞鳴尊眼裡有說不出的清涼感覺,看得他出神,連自己早先的計畫都忘的一乾二淨。

「在想什麼呢,素盞?」天照的聲音喚回他飄遠的意識。

「啊!沒什麼。我把要送姊姊的東西拿出來吧!」素盞鳴尊說著,從身後轉出個梅紅色的小圓球,只有一顆小石頭的大小,拿在手心上剛好合適。紅球原來是只盒子,打開來,裡面躺著一塊只比圓球小沒多少的冰塊,冰中靜靜開著朵花兒。潔白的花瓣上滾著紫色的邊兒,中心綴上幾點嫩黃,青綠的莖葉一顫一顫搖擺著,說不出的小巧可愛。

「這是?」

「北海大陸上萬年的堅冰。裡頭這朵花不知道名字,來頭卻不小,聽那裡的水神說,這樣的冰花,形成全憑機緣。這花原先是長在陸上,在溪水暴漲時被捲進水裡,幸運沒被水流打爛,出海口前又讓樹枝或什麼給攔住,就那麼隨著溪水結凍。之後又讓更厚的海水的堅冰覆蓋,於是一年一年,這花就這麼沉睡在無人知曉的數千冰層下,直到被人給找出來為止。」

「既然是這樣難得的東西,你為什麼不自己留著,反要送給我?」


水神說過,在他們北海,冰花只有拿來送給自己最心愛的人,象徵永不改變的心意,其他人是沒資格收的。但素盞鳴尊不能對天照大神這樣說。「因為這小東西很別緻可愛,我想姊姊收了應該會喜歡才是。」

「可愛別緻?」

「難道姊姊不這樣覺得?」

「我不懂你的意思,素盞。」高貴的女神不解地看向他,臉上仍舊掛著那樣淡淡的溫柔。



素盞鳴尊心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驀地跳起來,飛快地往天照白嫩的胳膊上狠掐了一下:「姊姊,你現在感覺怎樣?」他感到此刻自己的心臟是被天照含在嘴中,只要她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就能徹底粉碎。

「很疼。你掐我做什麼?」

「除了疼呢?除了疼,妳沒有別的想法了嗎?譬如奇怪或不快?」他一急,連「姊姊」的稱呼都省了

「別的想法?素盞,這是什麼意思?你到底.......」


所有的思緒、話語都消失在兩片緊貼的唇間。溫溫熱熱的觸感壓在唇上,天照大神感到臉龐劃過幾道濕濕的水痕,流進了脣齒之間,舌尖剛嚐到一絲鹹味,唇上燙熱的感覺卻離開了。她抬起眼,正對上面前黑髮男子潮濕的眼睛。



「那這樣呢?我這樣對妳,妳有什麼感覺沒有?」素盞鳴尊看著面上依舊平靜的女神,只覺自己的心一塊塊崩落瓦解:「妳會覺得驚愕嗎?會憤怒嗎?會不知所措嗎?會覺得胸口像有一把火跳竄著嗎?」他每問一句,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冰涼了半分。


天照大神從來沒看過自己的小弟出現這樣如癡如癲的神色,莫名地,這次她回答的有些遲疑:

「不會。雖然我不清楚你在做什麼,素盞。」

語畢那一瞬間,她彷彿嗅到空氣中有種悲傷的氣息迅速擴散開來。

「那好。再會了,『姊姊』。」


所有的希冀或是奢望,全在天照說出「不會」那一刻盡數熄滅。體內有潮水在洶湧肆虐著要向外衝出,四肢都像灌滿了土石般使不上力。恍惚中,素盞鳴尊彷彿聽見自己在步出屋門前,像是詢問又像是自問的一句:

「你的心,會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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