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8 23:08:05雪子

感謝

  來台灣唸書之前完全沒有想過我會陷入culture shock狀態,以前太高估自己的語言能力和適應能力。

  看以下文章,大家可能會覺得雪子是一個瘋子,請不要害怕,我是很乖乖的、沒有攻擊性的「草食動物」。

  我來台灣唸書之後,變得常常掉眼淚(上學期蠻嚴重,最嚴重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偷哭,這學期那個症狀已經不見了),也發現自認為被台灣人拒絕時會陷入激怒狀態,一旦陷入激怒狀態,其症狀會持續兩個禮拜左右。第一次是十一月中旬,第二次是一月中旬,還有第三次是這四月底到這個禮拜一。

  我對「妳是日本人,不懂台灣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其他台灣女生不會誤會,只有妳會誤會」這類一句的反應特別激烈。對方跟我這麼說,有可能是善意的,也許對方要表達的意思是「因為妳是外國人,所以有時候會誤會,也是理所當然,慢慢適應就好了,不用焦急」。但每次聽到類似的話,我就會焦慮,會覺得「我已經非常努力地、認真地聆聽你的話了,跟日本人互動的時候比較起來,每次花了好幾倍的力氣和時間去聆聽你的話,而且我聽得懂你講的絕大部分的中文,為何你還是會跟我說我誤會你呢?我已經盡力了,為什麼我還是會誤會你呢?」,也會覺得他們似乎向我宣布終止對話,拒絕我。在激怒狀態的時候,我會不斷地問自己,我的聆聽是否只能複製既有的權力關係(「男強女弱」或「我們-他者的關係」)和對外國女性的刻板印象,是否只會讓我難堪?

  我通常要求自己我不應該用既有的標準判斷任何事情,必須得學習台灣社會的標準,也不要找日本人,也不要聽到別人用日語講的台灣社會或台灣人的壞話,也不要想家。

  但一旦在陷入culture shock狀態,如果稍微感覺到對方在我面前把我歸類於「他們」的話,我的心情又會變得很糟糕,有一天下課後,同學看到我的臉就很害怕,第二天我稍微恢復正常之後才跟我說,他第一次看到我那麼生氣的表情,真的不想跟我說話。

  這次我的culture shock症狀相當嚴重,所以上個禮拜我終於試圖向日本人「求助」。台灣朋友似乎向我宣布,「即使妳在台灣跟我們一起唸書,妳還是不是「我們」的一員,妳是外國人,所以不懂台灣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好吧,那只好找日本人求助吧,當時我這麼想。於是寫email給兩個日本朋友。

  週末收到一個在北京工作的朋友的回信,我又陷入激怒狀態,馬上回信給她,而且寫得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寫過的很重的話,差點跟她絕交。看她的回信就很難過起來,並不是她不好,而是我發現其實日本朋友根本無法了解我遇到的問題,我已經兩邊都不是人,有一天回到日本也無法再成為「我們」的一員,我回國時的culture shock可能比現在更嚴重,想到這點,就失控了。那時候我的絕望到了極點(現在覺得蠻好笑,但當下真的有如此的感受)。

  週末發生的這件事情讓我心情不好,我不想去上課,不過後來同學勸我去學校上課,我就勉強出門上課。我真感謝那個同學,如果我那天沒有去上課,就無法感受到老師、學長姊和同學對我的關心,感覺到他們對我的關心後恍然大悟,向日本人求助、用日語寫信發洩情緒幾乎沒有意義。不管我的語言能力、文化解讀能力多麼不好,但在台灣遇到的問題,一定得靠自己在台灣解決,一定得靠自己的努力與週遭人建立良好的關係,雪子該更堅強更堅強才好。

  有如此的想法,都是因為老師、學長姊和同學的關係,我真的很感謝他們,其實他們並不需要替我一個「他者」想,他們的關心給我很大的勇氣,讓我敢面對自己遇到的問題。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是,我感覺到他們對我的關心後,我的culture shock症狀突然消失了,也不會再激怒了。

  這樣,我終於擺脫了這次culture shock狀態,哈哈。

  老師後來告訴我,我的留學經驗,與台灣學生在國外留學有個很大的不同,因為幾乎每一個台灣人根據自己生活經驗都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日本」,因此,即使我多麼希望「有更多人與你單純只是討論學術問題」或「單純以一個朋友之間的關係來對談」,我跟台灣人對話的時候,還是得「經常以日本人的身份來回答或聆聽」。老師說,他在美國唸書的時候「不太需要回應美國人中華文化是什麼」。

  那麼,好不容易擺脫culture shock狀態的雪子,現在想什麼呢?

  嗯...還不太會說,只是覺得,我要承認我跟台灣朋友之間確實有「差異」,即使我拒絕本質論式的說法,一再強調那個「差異」是被建構出來的,還是必須得承認那個「差異」是不可能消除的。我以後不會刻意壓抑我的差異性,也不會刻意強調彼此之間的「差異」,但希望「我們」之間的「差異」給彼此思考、學習的機會,讓「我們」更懂得尊重彼此的「差異」。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和感受還無法寫下來,等我整理好之後,再跟大家分享。

  這次的經驗讓我學到了很多很多東西,我真的很感謝我週遭的所有人,謝謝。
  也很感謝有耐心看完這篇文章的妳/你,謝謝。

  雖然我不懂台灣,但我更愛台灣了,請允許我繼續愛台灣。

註:據有關文化衝擊相關文獻,其他人好像也會有類似的症狀,並不是我很特別...。

雪子 2006-06-20 11:26:34

lamair桑:

不好意思,這麼晚才回應,這一個多月來一直忙著準備博一評鑑報告,雖然每天從早到晚整天待在研究室,但沒有時間(心情)顧新聞台。十五號通過評鑑了,之前學長姊都說老師對外國人比較寬鬆,但我還是一直很緊張,知道結果之後還是非常高興。

有一次我跟在日本唸書的學姊(台灣人)聊天,她在日本已經十年多了,但她的日本朋友不到五個人,到現在上日本人居多的課的時候,還會感到恐懼,我聽她講真的嚇了一跳,因為我學姊是又很可愛又很親切的人喔,日文當然超流利,沒有想到連她那樣的人也會感覺到無法融入日本社會。她還說,她剛來日本後半年到兩三年期間,對被別人視為「外人」這件事非常敏感,好像每一個人都會經歷類似的狀況。她覺得我還好的是,我從來沒有想回日本,也不會害怕除了我之外都是台灣人的狀況(我不僅不會害怕,還會跟台灣學生爭辯,哈)。所以,我的症狀也許算是「輕微」的。

很奇怪喔,過了評鑑之後,無法再想起為什麼那麼「暴怒」。不過同學在課堂上跟大家說,雪子這一年變化很大,最大的變化就是「敢表達憤怒情緒」,哈哈,以前真的無法想像,我會跟同學爭辯。我很感謝認真面對我、願意跟我辯論的台灣同學喔,我很喜歡他們。

lamair 2006-06-03 20:00:44

我以前曾經在日本讀過書
看完你的文章,忽然覺得
我們恰恰好是從對方的世界看過來
異文化的溝通真的很不容易
以前在日本,我也很害怕
害怕自己的不謹慎,導至超過或不足
其實啊…在這一點上,我反而覺得
日本的社會更難理解
日本很不直接,台灣又太過直接
因為台灣人的個性有時候就是這麼傻呼呼的嘛
尤其是我…。
不知道你適應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