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偽青銅器〈[刀頁]方彝〉(頍方彝)(《集成》9892)之偽
談偽青銅器〈[刀頁]方彝〉(頍方彝)(《集成》9892)之偽
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考古研究所,收藏了一個所謂的西周青銅器,銘文被收入於《殷周金文集成》9892,定其名為〈[刀頁]方彝〉,其實是一件近人偽銘文的偽文物。而葉正渤〈[丨頁] 方彝銘文獻疑〉(《考古與文物》. 2011年第4期)亦揭其疑。其銘文《殷周金文集成》釋如下:
『〈[刀頁]〉肇佮貯百姓,揚,用作高文考父癸寶尊彝。用申文考烈,余其萬年將,孫子寶,爻。』
《殷周金文集成》以上釋文,一讀之下幾不成篇。而近年來王保成〈頍方彝新解〉(《勵耘語言學刊》,2015年01期)一文,翻案而認為係真銘。不過,吾人查其金文寫法,發現此必偽於今人,而非西周之舊。今檢視其具體內容:
(1)“[刀頁]”字,應乃“丮”字,《集成》此隸定“[刀頁]”,實全不正確。葉正渤認為似甲骨文“虁”字,但他實際上一核對,發現至少上半部少許相似,下半部全不似,故非與“虁”相關。王保成同意葉正渤的看法,而且認為或為“魁”字的初文。按,其實此一造偽者是造一個“丮”字,右側像高舉一直棒,實即只是“丮”字,他依東漢的《說文解字》『丮,持也』而造此字,此造偽者於字的左側再加一直棒只是他自創圖解表示手持之示意而已。葉正渤隸為“[丨頁]”或王保成隸為“頍”皆非。此字造偽者做持之義來解。而如此之用法,亦非西周金文用法,乃近人偽寫之一證。
(2)“肇”字,葉正渤認為“釋文隸作肇,但字形不合”,與金文啟的寫法相似。按,此偽銘此字字形上方是近似“[戶攵]”而下方似“口”形,雖不似真正金文的“肇”,但是乃造偽者搞怪之“肇”的造字,其解一如近人如陳英傑之釋有勤敏義,一如金文裡“肇佐”“肇帥”等,又如〈[录見]簋〉:「肇亯(享)」,而下一字正作“饗”,亦即“享”字義近。
(3)“[卯]之間插入似”合“之字”。 王保成認為“此字中間的合寫得很不尋常,亼與口中間間隔很大,應是食的省訛,或是誤刻,或者部分筆劃剝蝕”。按,此中間的“合”似合而非合,實乃“白”的故意省筆而加大中間空隙,其實,此字造偽者實要寫成“卿”字,但故意把中間的“皂”的下方的“匕”去掉,留下上部的“白”以混淆他人。在金文裡“卿”即與“鄉“同字,是指“饗”的意思。王保成最終認為此字當即“饗”字是也。合前字即成“肇饗”一辭,即與〈[录見]簋〉的“肇享”同一辭。
(4)“宁”字,《說文》:“宁,辨積物也。象形。” 《說文解字注》云:『辨今俗字作辦。音蒲莧切。古無二字二音也。周禮:以辨民器。辨,具也。分別而具之,故其字從刀。積者,聚也。宁與貯葢古今字。』《集成》作“貯”亦可。馬承源認為連上字成“會聚”而指百姓會聚,是錯誤的。此字於金文只做名字用,不用於釋如後世的“辨積物”等釋。此一偽銘文的寫手採後世之義來用在仿西周金文裡,自見其偽情。
(5)“生”字,王保成認為是“對”字,其實細察該字,實為“生”字,諸家所釋不誤。“百生”指“百姓”,即西周古義指各家貴族。而“寧百生”其義指轄下各貴族的蓄積。
按,前段文字『〈[刀頁]〉肇佮貯百姓』應正如:
『丮肇享貯百姓』,釋如“把轄下各貴族用來祭祀之積蓄”。
(6)“高”字,此字係明明白白的金文的“高”字,各家所釋皆如此。但卻從其使用法,即可知此係此銘文為今人偽造之明證。此點,葉正渤〈[丨頁] 方彝銘文獻疑〉即已指出:『本文在文考父癸之前有一個“高”字,這種表達方式,是其他銘文所沒有的。西周銘文中的高,一般和祖連稱作高祖,沒有稱高文考父某的』,而王保成則曲為解釋,因為此字位置和金文常見的“厥文考” “朕文考”的『“高”與“厥”“朕”所處的位置與語法功能也相同,所以,這裡是作器者以其名來指稱自己,也就是說這裡的“高”已被語法化了,其語法語義相當於“朕”和 “厥”。』嗚呼哀哉,竟有此石破天驚的飾詞辨偽為真。而王保成認為此“高”乃此作器者之名,可以將“頍方彝”改命名為“高方彝”,當然為誤。
但為何造偽者用此一不通之辭。其實,葉氏及王氏之釋,只從“高文考”三字去斟酌。但造偽者,是把“揚……高”一體來看,而他在此偽銘裡,『揚,用作高文考父癸寶尊彝』應聯文成為『揚用作高文考父癸寶尊彝』,即『用作高揚文考父癸寶尊彝』,即指把轄下各貴族祭祀的積蓄用來製作光揚亡父癸的祭器。但把“揚……高”如此來用,乃近人自我領會的用法,而非西周金文之舊,故亦因而可知,此銘偽造於近人。
(7)“申”字,此造偽者與造了一個與後來裘錫圭在1978年的《史牆盤銘解釋》(《文物》)一文的解釋得確解的字。原來,在〈史牆盤〉裡有一個字“[𤔔田東]”,而裘錫圭釋成“申”,且指出:
『此字金文習見,通常寫作“[𤔔東田]”,舊多釋“緟”。……《尚書·君奭》有“割申勸寧王之德”語,《禮記·緇衣》引作“周田觀文王之德”,鄭注:“……今博士讀為‘厥亂勸寧王之德’。”疑此語第二字本作“[𤔔東田]”,《緇衣》所引本依其聲旁讀為“田”,傳《尚書》之今博士則誤以左半之“𤔔”為聲旁而讀為“亂”。』
也就是,金文裡的“[𤔔東田]”一字,裘錫圭釋如“申”義。而造偽者把“[𤔔東田]”部件內刪掉一個“東”部件,只剩“[𤔔田]”來做“申”釋。
(8)“爻”字,在金文裡“爻”字用作族氏名,此一造偽者把此作器者偽成爻氏之人。 故如王保成把此偽器當成高姓之人之作器,實即,此依造偽者之義,此作偽器者乃爻族氏之人。
此偽器之偽銘文的全文應改正如:
『丮肇享宁百姓,揚用作高文考父癸寶尊彝。用申文考烈,余其萬年將,孫子寶。爻。』
釋如:『把轄下各貴族祭祀用的蓄積,拿來用作光揚先父癸的祭器,來申明先父之美德,我子孫萬年寶用。爻族氏人。』
故以上的分析可知,用字之非西周金文用法者多有,此器必為近人偽造銘文之器,實應唾棄之。(劉有恒,2020,10,8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