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股海邊的賞鳥亭，冬風從海上灌過來，冷冽的程度比在市區要強得多，甚至比在鹽田處處的四草更強。緊鄰海水的亭子恰似一個開了口的罐子，冷風從賞鳥窗口灌進來，然後在空空的方形屋子裡恣意竄流，在車上嫌熱的連帽衣這時卻覺得太單薄了

透過望遠鏡，久違的黑面琵鷺群靜靜站在眼前海水裡，牠們的背後是一群數以千百計的燕鷗；風吹來時，黑面琵鷺背上的羽毛微微掀起，體型碩大的牠們站在風的海水裡所承受的風力可想而知。

忽然，在最右方的那一小群琵鷺開始一隻隻先後振翅，朝左方的那一大群飛去，很快離去半數，剩下的另一小半群則前行後列首尾相隨，用步行的方式慢慢往左，加入右方的大群中。望遠鏡裡，我看見牠們在瑟瑟的寒風和泱泱的海水裡，如一列雪地裡埋頭前行的大軍，低著頭，高高抬起長長的腳，就像那是一雙深深埋在雪中的腳，一步步往前行，頂著風雪往前。

「野鶴無糧天地寬」；糧由天賜，而天地無限，在天地中自有糧取，也必須迎風面雨，與風雨同行。望遠鏡裡我竟像可以看見牠們眼裡洞悉世事的光芒，那光芒，又深深看進我的眼裡。

那一剎那，像有一道透亮的光，照進我心裡暗暗的角落，透視了我深埋的心事。

我的眼忽然濡濕，不是因為風。

那天晚上，我的筆記中這麼寫下：

冬天，河水入海的那裡，

白天，總見一群雪白優雅的大鳥站立在風的海水中，

就好像那海是一片平地，

又好像牠們是在那裏的雕像。

潮來汐往，有時牠們也會挪移，

那時，牠們總沉默地、整齊地、肩並肩地整隊齊行，

如有龐大陣勢的莊嚴軍容，在沙塵滾滾中澎湃而來。

明明是輕輕濺起的水，我卻好像看見是馬蹄下河水噴濺如花，

明明只是北風怒號，我卻彷彿聽見有如馬蹄聲踏踏奔騰，

牠堅定的眼神，像可以穿越河海的距離，直視入我的眼睛，

那眼神，

好像啊！看穿了在岸邊的我的心裡，

看見了那些無可遁逃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