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金門的時候，也許有人會告訴你：

四月份別忘了金門古寧頭的「石蚵文化節」。

每年這個時候是石蚵盛產的時候，在金門有一個引人注意的一個節目，

舉辦這個節目的所在地在金門的西北角一個聚落，

這個聚落曾經聞名世界，在世界軍事史中佔有一席之地，

那就是民國三十八年國共交戰劇烈的地點－古寧頭。

但今天的古寧頭再次引人注意卻不是戰爭，而是鄉里特色十足，

有四百年傳統的文化節目－石蚵節。

靠海的金門雖然曾經長期管制海濱活動，

但仍有部分蚵民靠著蚵生活，

這些年來人口外移，採蚵的勞動力不再，空留海邊蚵田，

每回我到海邊，看見海邊泥灘地上老人家奮力挑擔，踩著冷冷的海水採蚵，

就有一種滄桑和不忍的感覺。

採蚵文化，已經四百餘年了。

蚵是什麼？就是牡蠣；牡蠣可以做什麼？

牡蠣就是蚵仔，大半的人都知道它可以吃。

「蚵」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蠔」，可以生吃：

「生蠔」是海產中一道鮮美又清淡的食物，

可以沾醬，或是淋上檸檬汁，鮮美無比，齒頰留香。

它可以煎來吃：台南名產「蚵仔煎」是許多人記憶中不能缺席的小吃。

它可以煮湯：紫菜蚵仔湯又營養又簡單。

它也可以是一到非常下飯的家常菜：蔭豉蚵，

鹹鹹的，軟軟的，一點點就可以配上一碗飯。

以上說的都是打開牡蠣的殼吃裡面的肉的方法，

那麼肉吃掉以後，牡蠣的殼可以做什麼呢？

沒有了肉的蚵殼只有被丟掉的份兒了，還能做什麼？

如果你到金門，你就知道蚵殼有多大用處了，

水邊的爛泥路、田裡的坎坷路，一車車的蚵殼運來倒下去，

坑洞填平了，乾乾脆脆的蚵殼被來往的車輛壓碎了，

和著爛泥，路填平了，也不泥濘了，

車開過去不打滑，人走過去不沾泥，多好！

還有，你見過金門的古厝老屋要翻修，新房舊屋要新建重蓋的時候，

除了泥水石頭，還要準備什麼嗎？

蚵殼？沒錯！就是蚵殼；

有一次我就看見一個工地裡，

有人用一個大桶不知裝了些什麼，兩個人在那裡輪流敲打，

過去一問，原來在打蚵殼，打碎了和在泥漿裡蓋房子，

我問，為什麼用蚵殼？

他說：蚵殼原來就是石灰，打碎了就和水泥一樣好用，

更何況舖在牆面上還有亮晶晶的反光效果，比水泥更漂亮！

他說這是古老的工法，現在大概只有金門還用，

我想起了恆春城，

那裡的城牆用糯米、稻草、黑糖、泥巴和蚵殼粉混合作為建材，

稱得上是異曲同工吧！

金門有許多特色：風獅爺、木麻黃行道樹、古厝和蹤跡處處的野鳥，

但大半的人會忽略掉飲食上的特色，

比如大家都認為秋天吃蟹最肥美，但那是大閘蟹，

如果要在金門吃螃蟹，

就一定要把握住冬至前後一直到農曆過年前，那是梭子蟹，

每隻都有一個巴掌大，吃完一隻就飽了，再也吃不下別的。

另外，台灣的牡蠣是養殖的，個個又大又肥又多汁，

初到金門你一定看不起金門的牡蠣，小小黑黑的，一點賣相也沒有，

可是一旦入口就會發現：哇！怎麼這麼好吃！真是甘甜啊！

而且不管是蚵仔煎蛋還是蚵仔麵線，蚵仔都出奇的多，

簡直弄不清楚是蚵仔煎蛋還是蛋煎蚵仔，

蚵仔麵線的面是金門獨特的白麵線，

一碗麵線上面滿滿都是蚵仔，幾乎看不到麵線在哪裡？好過癮！

金門的牡蠣這麼好吃，在哪裡養的？當然是海邊啊！

可是雖然有些海邊有蚵架養殖，

但是也有很多是居民採自海岸的天然野生蚵，

是不是因為是野生的，所以雖然小卻更為鮮美？

我因為工作，常常要到金門，有些朋友知道了，偶爾會託我帶些東西回來，

說是金門特產，仰慕已久，

也有朋友跟我到金門，我也高興的請他吃吃金門的特產，

比如廣東粥、蚵仔麵線，

金門的廣東粥是最精緻的一種早餐，

總兵署前面的、金城市場貞潔牌坊前的、模範街附近的，

家家的配料小有不同，可是處處都有好風味，

有一回我的小外甥跟著爸媽到金門，住在一個古厝民宿裡，

一大早我給他送去廣東粥做早餐，

小朋友賣力的在天井搬來桌椅，在晨風中吃得滿頭大汗大呼過癮，

我在一旁覺得這粥帶得真值得，

當然也就想要帶他去吃更有特色的蚵仔麵線，

有這樣捧場的小朋友，真是窩心啊！

吃著盤中碗裡鮮美的蚵，

想到有時在小路上和拖著、拉著或載著蚵的蚵民相遇的時候，

雙方總是在通往海邊、僅容一車通過的小路上進進退退的互相讓路，

寒冷的天氣裡，他們早早就撂下海去，

半身都浸在冰冷的海水裡撈拾牡蠣，

有時我會想，金門吃的蚵必然不少，這蚵來得及長大成熟嗎？

有個採蚵的婦人就告訴我：

「以前蚵比現在多，也比現在大，

就是撈淡水湖裡的蛤蜊的時候，常常隨便一撈就可以撈到巴掌大的，

現在已經少很多了！」

這些年來，金門解除了戰地政務，政策改變了，

發展的方向也大幅改變了，

快速發展中的金門，過去只有二十人座的中型巴士，

現在多的是四十四人座的大型遊覽車，

為了方便大車，壕溝加蓋了，路樹倒下了，路面拓寬了，

路燈更不分人口疏密在各個地方樹立了；

傳統的村落裡，一棟棟新式建築生硬的的站立在優雅的古厝之間；

樹木推倒的同時，野鳥的棲息地少了，干擾變多，野鳥當然也減少了，

想起僅僅這幾年來的變化，我的心情如此複雜，不知該高興還是惋惜？

再過十年，會不會有人吃著金門的蚵，

一邊讚嘆著此物的鮮美，一邊卻因為沒見過而不知蚵也有殼？

我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一邊愕然發現：

會不會這過去的一切根本都只是一場夢？

我知道的蚵，根本就是沒有殼的！

說什麼蚵殼的路、蚵殼粉的牆都是我夢裡的情景，

嗄？蚵是沒有殼的？真的？

到底哪一種是我的真實？哪一種，才是我的夢境啊？

～改寫自2009.03.29.「城鄉記事」節目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