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12 10:43:18石牧民

究極之八(中).馬勒三號的生死號角,為風災寫


苦難還在持續,
搜救還在持續。
一個學妹說:希望大家都能在救災工作裡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我深深認同也受震動。且讓我們一齊也各自在涓滴中匯聚力量。


當災難慘酷地肆虐,我們手足般的國人斷然被切割作死者、生者,以及在生死交關的幽冥裡困頓的。新聞畫面當中,甫被營救的倖存者,哭喊他們生死未卜的族人與親屬。驚魂未定地號哭的,泥濘土石中下落不明的,都在生死交關裡困頓。我們,毫髮未損的生者,看在眼裡好不鼻酸,眼眶恆常濕潤地祝禱。生死交關,無奈流光不待。好多下落不明而生死未卜的手足,永遠地失落了。永遠地失落至親的倖存者,滯留在慘痛、失落的幽冥裡長久地困頓著。他們也是我們的手足,也是我們要自幽冥中營救並且告慰的手足。毫髮未損的生者,我們務必營救、告慰他們;用盡一切辦法,我們忤逆慘酷肆虐的災難,將他們自幽冥裡營救到生者這一方。

我們毫髮未損的生者,在一己的規模中用盡一切辦法,彌合災難慘酷切割的裂口,讓國人再度集結、匯聚在生還中。在生還之中彼此告慰,生者頑強不息地繼續生還,就是對殉難在天地不仁中的死者最堅固的追薦。


馬勒(Gustav Mahler, 1860 – 1911)第三號交響曲紀錄的正是在天地不仁裡頑強不息的生還。著筆創作第三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的馬勒,在寫給彼時戀人Natalie Bauer-Lechner的信中提到他正創作的樂章「…幾乎已不是『音樂』,而是天地的發響。繼而是自渾沌、冥頑和死寂中衍生的生命…」於是,馬勒這樣展開第三號交響曲:


㊣這是義大利指揮家阿巴多(Claudio Abbado, b. 1933)2007年在琉森(Lucerne)音樂節的演出實況

渾沌、冥頑、死寂的,並不是從伊始到01:00處由八支法國號的齊奏展開的旋律。馬勒筆下的「天地不仁」,是大約自01:10處開始直到05:00,由小號(01:25處)以及弦樂部(01:45處)開始連番應答,幾乎可以說是陰霾不祥的的段落。在這一段渾沌、冥頑、死寂,關於天地不仁的段落中,幾乎沒有旋律緜延的線條;能夠聽見的只是一塊一塊,頑石般無生命的作響。然而,在鋪張天地不仁之前,馬勒自有他的溫柔。樂章伊始,八支法國號強悍齊奏的旋律,將要貫穿整個第三號交響曲。他們不但引領第一樂章抵達生機蓬勃的收煞,更是在第三號交響曲最終象徵生生不息的生之號角!

馬勒在第三號交響曲的第一樂章之後開始描摹水木花草、蟲魚鳥獸的各種生靈。最後,萬籟裡傳來人世的聲音:




這是第三號交響曲第三樂章著名的「郵號」(posthorn)段落,同時也是馬勒在第二號交響曲中採用過,令樂聲好似自樂池之外(off-stage)的遠方傳來的效果。段落中,遠方郵號奏出的旋律不斷和樂池中的弦樂、管樂應答,他們彼此接納也延續對方的旋律。郵號來自紅塵滾滾的世間,管弦樂象徵萬般生靈;衍生自生靈中的世人,同時也在顛倒夢想中掙扎翻滾。於是有下一個樂章,援引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844 – 1900)《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悲悼世間深沈苦難的詩篇。

最後,有如上一篇〈究極之八(上).馬勒三號的生死號角,也及阿巴多〉提到的,馬勒讓第三號交響曲收束在至愛中的奮起:




這是第三號交響曲末樂章的最後一個段落。影音中一開始,在小號、伸縮號極微弱的齊奏當中可以看到,樂手以黑色布幕將號角遮蓋,創造一種自寂靜當中冉冉升騰的效果。第三樂章樂池以外的郵號,以及末樂章布幕遮蓋的號角,都說明馬勒的第三號交響曲不只第一樂章,而該說整闕樂曲都「不是『音樂』」,或者說都不只是音樂。馬勒追求一種樂器、音樂本身無法獨自圓滿的聲音。那聲音紀錄的正是在天地不仁中頑強不息生還的「生命」。

這最後一個段落的伊始,小號、伸縮號微弱的齊奏實際上就是和第三號交響曲最初八支法國號的強悍齊奏幾乎如出一轍的同一段旋律變奏。他們,是生之號角;他們,在死寂當中堅忍而耐心地匯聚力量。有如在母親台灣的土地遭到慘酷肆虐下生還的我們,要在彼此依偎靠近的堅忍、耐心中匯聚力量。其最終的節果,就有如影音中04:20到04:50的段落,顫抖、艱困當中油然生出力量。其最終的結果,就會有如影音中04:50以後不懈的鼓擊。那是自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第一樂章中段以後,最動人的連續敲打。一再一再地鼓舞,一再一再地昂然生出頑強底力量。不懈的堅忍與鼓舞中,我們台灣的生者定然能夠一一營救在幽冥裡困頓的手足,舉國一齊,再度集結、匯聚於頑強不息的生還裡!

馬勒第三號交響曲末樂章在至愛中的奮起,為世間苦難裡掙扎翻滾的眾生而作;當然,也就是為百年以後要在困頓中重生的台灣而作。且讓我們以他作為追薦死者也告慰生者的鎮魂曲:




我們不懈地祝禱、營救也重建,望天佑台灣。


望天佑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