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6 07:46:05石牧民
究極之七.馬勒第九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的聽寫習作
本篇引用自〈〈究極〉之一(上).馬勒第九號交響曲〉
同時引用自〈〈究極〉之一(下).馬勒第九號交響曲和一張唱片〉
情緒低落的時候,我總聽音樂。
聽了很多很久,會有一些心得。
這是馬勒第九號交響曲的心得。
1907年,馬勒(Gustav Mahler, 1860 – 1911)因為他的猶太裔身分,被迫辭去維也納歌劇院總監的職務。同年,他的長女因為猩紅熱病逝;而馬勒也遭診斷出患有恐將危及性命的心臟疾病。童年時一再目睹手足的早夭,畢生以音樂創作衝決、思索生死的馬勒,在接二連三的重擊之後,著手創作他的最後三部作。
1908年,馬勒同時開始譜寫繼壯闊浩大的第八號〈千人〉交響曲之後的連篇歌唱交響曲〈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以及第九號交響曲。他完成了創作,然而不但沒能夠參與新作的首演,也來不及完成三部作的終曲,第十號交響曲。心力交瘁的馬勒終於在1911年辭世。第十號交響曲僅僅完成第一樂章以及其它殘稿,而第九號交響曲在他辭世後一年的1912年才終於首演。
終生以音樂詰問生死的馬勒,在創作生涯的晚期,更是全面地與「死亡」交鋒。〈大地之歌〉的最末樂章題名為「道別」(Der Abschied),旅人最終以一己朝露般的生命去冀望山川星月的恆久,整個樂章在「永遠…永遠…」(ewig)的呢喃裡告終。馬勒的第九號交響曲,接續「ewig」的餘韻而展開。在大提琴、豎琴、法國號嗚咽般的序奏以後,小提琴奏出了〈大地之歌〉當中「ewig」的兩個音符,作為第九號交響曲的主題。
馬勒的〈大地之歌〉是這樣結束的,請注意女中音反覆唱出的「ewig」:(這是匈牙利裔指揮家萊納與芝加哥交響樂團錄製於1959年的作品,女中音由Maureen Forrester擔綱)
並且,馬勒用定音鼓的重擊取代了第一樂章伊始,豎琴的撥奏,象徵死亡陰霾的步步進逼。
這個美麗與醜陋並存的主題,就這樣在第一樂章裡反覆出現。然而,馬勒每一次都運用不同的樂器引導它出現,同時也在每一次加入不同的對應旋律令這一個主題表現出更繁複的情緒。最顯著的例子出現在第242小節:
這一次,是法國號在00:14秒處再度奏出了主題。但是,卻是疲憊、手足無措的莫衷一是。00:19秒處,低音管也以同樣的主題應答法國號,卻是更加疲憊、更加頹喪,也更加莫可奈何。而在兩種樂器互相應答的同時,伸縮號仍然潛伏隱匿,奏出陰魂不散而擾人的惡兆。
在死亡一再一再襲擾下,提琴部終於在第285小節以這個主題當中的依戀重整旗鼓,再一次齊奏出被淹沒、被壓抑的悠揚:
然而,這一次滯濁了,也欲振乏力。而且,從00:32秒處,又再度聽見了定音鼓暗中敲擊死亡陰翳的窺伺。最後啊最後,終於用盡了抵抗的力量,也終於發現死亡與永別的無法抗拒,第九號交響曲的第一樂章也即將結束。在樂章的最終,雙簧管、小提琴輪番反覆反覆奏出主題,但是它們不再匯聚成為長流的旋律,只能夠是片段而且紛雜的囈語了:
馬勒第九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當中,反覆出現的同一個主題,反覆出現的同一組音符,可以是不捨,是依戀,是驚怖,是恐慌,是頑抗,是疲勞,是最終的束手……。而它們其實並沒有不同,或者說,它們都是〈大地之歌〉當中「ewig」的兩個音符。彷彿在說,生死、美醜、哭笑…,在生命當中原本俱足。彼此不是彼此的因果,彼此不是彼此的代價。一旦看透了,依戀裡本有惶恐,惶恐裡本有悠揚,悠揚裡本有苦難,苦難裡本有生還,生還裡本有老死,老死裡本有依戀…,或許能有客觀而超脫的心眼。
我在挫敗孤絕的死蔭當中,聽見馬勒以旋律、配器透視生死悲喜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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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
2009-08-18 12:58:23
您介紹的非常詳細,記得第一次聽馬勒9時,剛開始我只覺得毛骨悚然,但是過後卻不禁流下淚來~後來我喜愛在心情不好時聽,總覺得聽完後,有一片清明的天。非常喜歡馬勒的第9號交響曲,也很高興與您的文字發生共鳴~
您介紹的非常詳細,記得第一次聽馬勒9時,剛開始我只覺得毛骨悚然,但是過後卻不禁流下淚\\\來~後來我喜愛在心情不好時聽,總覺得聽完後,有一片清明的天。非常喜歡馬勒的第9號交響曲,也很高興與您的文字產生共鳴~
聽音樂的經驗中最教人欣喜的,莫過於有知音一同分享。
很高興能夠同你分享我的一點點所獲,很粗淺,很不專業,真的感謝你的包容。
也請不吝賜予指正。 2009-08-19 07: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