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08 11:05:52石牧民

走!

又一次將要出發。
今次之所以,果若還與去年一致?
我不知道。
只是,會有這一次,還因為上一次的緣故。

今次:四月二十三日~五月二日

(一)白沙屯行前,其一。

一九九九年,台東,濱海的戰鬥教練場。
我被困在一堵其他人輕而易舉翻越的石牆後方,再一次感覺著肉體的不圓滿。
受傷殘缺的,還有我的自尊。
頹喪地坐倒牆腳,雖然遙遠,我依然感覺到歷史系圖書室裡休昔迪底斯頭像的銳利目光,飽含輕蔑地向我逼視。
嬴弱的我不配作為他的門徒。

二零零三年。
心智與肉體依然要求著和解。而習於抽象思考的我的靈魂,往往安於忽視肉體對於昂揚的追討。
五月八日的凌晨。
當我從白沙屯出發,便將自己捨給肉身。

純粹地,就只是行走;用身軀去貫徹的行走。
抵達?不。
行走,才是追尋最本然自足的意義!

(二)白沙屯行前,其二。

一柄企求鋒利的鈍劍,除了砥礪琢磨,別無他法了!
當真可以因著琢磨而鋒利嗎?
鋒利之後便可以削鐵如泥嗎?
能夠削鐵如泥又如何?
其實,並不真的在乎。

琢磨當中,也許應聲而斷,也算死得其所。
我何其渺小,生命中的嚴苛與慈愛,於我都有如排山倒海的力量。
當我氣息尚存,就試著擁抱;或許,那溫柔復又粗暴的力量終於將我輾斃,
就狂喜著死去。

你前來問我,何以非往白沙屯去?
沒有這一問,倒是從來不曾設想那〝為何〞的問題。
不為什麼,可能是最誠實的答案。

只是,有著駑鈍這樣的匱乏,以為有以便得鋒利。
如此而已吧!
(駑鈍不好嗎?我也不知道。駑鈍既然隱喻著鋒利的可能,不妨一試。)

(三)白沙屯行前,其三。

我說,我們都有著再去到更遠的地方的渴望;
我說,流浪不過就是換一個回家的方向。
離開,懷抱著歸返的冀望;歸返,預備著下一次的離開。

而原來我並不真的在準備著什麼。
只是要去進行一番行走。
的確有滿滿的期待,但不知等候著的,究竟是什麼?

意義呢?
讓我這麼說,
意義只在於,
我真的,一直實在地,踩踏出了下一步。

(四)白沙屯,出發。

我的朋友們,暫且別過。
去那兒,出於對自己的許諾;遇到了你之後,
我相信,那不再全然是個人的行走。

很難真正孑然一身的離開,不是嗎?
否則水手們怎麼都老成且悲傷。
即便去到了天涯,那已經遍歷的、記憶的、反芻的;甚至,
那已經遺忘的、已經拋卻的,
都暗地裡跟隨。

不得不懷想Ulysses,以及歌謠中那常攜悲懷的男子。
豈不願意消遙?
只是那日夜懷想的歸處,即是所有不能割捨的倉廩;
幽微的痛楚,竟然也就充當起旅次有以接續的理由。

我的朋友,何況只是暫別?
你彷彿已經可以遙望我歸來的身形,
也許不無憔悴,
但是,〝我回來了!〞always counts!

我終將一次又一次歸返,因為你的緣故。

(五)白沙屯,歸來;關於孤獨。

獨自去到彼處,盤算著展開孤身的行走。
而畢竟,還是有人前來結伴。
就這麼,幾個同學一道行走、吃食、借宿,到了北港。

回程,卻真個孤單了。
同學先行返台北,我一人面對剩餘的一百六十公里,和僅有的三十小時。

子夜起行時,前所未有的膽怯,前所未有的想念,前所未有的需要同伴。
我原來並不能夠踐履孤單啊!

畢竟還是孤身走了回來。
卻是為了曾經同行的友人,故不能躊躇,故不能回頭。

畢竟還是孤身回到台北。
卻才了然,沒有牽繫羈絆與想念的孤寂,只是等閒。

~不眠不休的三十個小時間的一百六十公里,獻給張李、億偉、佳棻、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