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開眼e週報http://www.atmovies.com.tw/eweekly/eweekly.asp?action=content&vol=057&page=d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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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看了太多公路電影的關係，害我以前出去自助旅行的時候，都會在心裡偷偷期待會不會有《愛在黎明破曉時》之類的偶然與巧合，或者其他公路電影必定會發生的心靈洗滌。不過期待歸期待，每次嘻嘻哈哈拍了一堆照片後就回來了，從來不覺得一段旅程會對偶的幼稚心靈產生啥碗糕啟發。偶只好安慰自己，電影裡面演的，永遠跟現實不一樣，這大概就是那電光幻影，最迷人之處吧。

以下就來說說幾部跟公路旅行扯得上邊，恰巧都有談到家庭價值的可愛小品。


˙《窈窕老爸》Transamerica
新銳導演鄧肯塔克曾經導過一部二十分鐘的短片《The Mountain King》，講一個男妓和一個規矩男莫名其妙的邂逅，帶著一點歐容早期短片《看海》的味道。這部《The Mountain King》算不上什麼豔驚四方的天才短片，可是我相信應該對《窈窕老爸》的誕生有著關鍵性的地位。而且《The Mountain King》的故事概念也被鄧肯塔克編進了《窈窕老爸》的劇本中，神秘男妓變成了搭便車的死小孩，好心的主人翁還是註定要倒大楣。

就跟另一部精彩的公路電影《愛情，不用尋找》一樣，《窈窕老爸》以低調的幽默態度來應對生命中接踵而來的種種意外。因為無力反擊，所以只能接受。如果說《愛情，不用尋找》妙在什麼都不戳破，那《窈窕老爸》就是什麼都狠狠地戳破，而且是以妙得讓人拍手叫好的方式。

《窈窕老爸》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阿莫多瓦的《我的母親》，不過鄧肯塔克卸除了阿莫多瓦式的華豔妖異，濾盡所有的嘈雜喧嘩，讓這則同樣All about My Father的故事，在怪雞中飄著感性。這是一部地域上、性別與性向、生理與心理，都在「穿越」的電影。即使割掉了老二，卻割不掉那根老二當年不小心生出來的兒子；改了名，依舊消除不了他的犯罪紀錄。《窈窕老爸》彷彿一把手術刀，以橫越美國的方式，在肚皮上輕輕劃了一刀，一開始讓人覺得痛，鄧肯塔克卻狡詐地又是打麻藥、又是遞毛巾、又是利用女主角費莉西蒂霍夫曼神乎其技的表演，讓我們慢慢忘卻那撕裂的苦楚，我們甚至被那種在難堪情境裡努力尋找出口的阿Q模式給逗笑，心中泛起一股微微的溫熱，開始有想哭的衝動。

這場旅程結束之際，兩人各自達成了自己的夢想，一個變性成功，一個成了A片演員，但他們達成了預期中的快樂嗎？家庭與親情不會是「唯一」的救贖路徑，但卻可以當作很好的出口之一。《窈窕老爸》知道這個原則，也很聰明地充分運用。也許會有衛道人士指責《窈窕老爸》裡種種「跨越」的驚世駭俗，是在搞噱頭拼奇觀搏版面，但在這琳瑯滿目的性愛越界的背後，其實浮現了好萊塢已經消失很久的，一份很純粹、很質樸、很坦然的包容。

˙《伊莉莎白小鎮》Elizabethtown
從奧斯卡熱門片淪為好些影評人口中的年度爛片，《伊莉莎白小鎮》的際遇就像在洗三溫暖一般，儘管這部小品的確比不上導演卡麥隆克洛過去的作品出色，儘管台灣檔期拖到最後據說是草草發DVD了事，我仍覺得這是一部很有趣的「約會電影」，特別適合男女朋友週末租來打發時間。

首先，《伊莉莎白小鎮》有一個非常類似《情歸紐澤西》（Garden State）的前提，失意的男主角再離開大都會之後，遇見了活潑開朗的女主角，同時他必須面對纏繞已久的家庭難題。不過相較于《情歸紐澤西》濃厚的獨立氣息，《伊莉莎白小鎮》顯然濃郁甜美許多。甜美，對我而言可說是最適合用來形容卡麥隆克洛的兩個字，。無論是《單身貴族》、《征服情海》還是《成名在望》，甚至連驚悚類型的《香草的天空》，種種的挫折與苦難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是的，卡麥隆克洛一直把他的興趣放在迷惘的男主人翁身上，每部電影就如同每一個男主人翁的一段旅程。而片中的女主角永遠一派甜美善解人意，她們的體貼正好解釋了《征服情海》最後那句「You... complete me」，原來是為了撫慰脆弱的男主人翁，成就他們的心靈洗滌。

《伊莉莎白小鎮》夢幻、甜美、溫煦得一如卡麥隆克洛以往作品，攝影師John Toll照樣三不五時來個充滿著神聖光芒的柔焦，卡麥隆克洛照樣很努力擠出了好幾句幽默的對白，選了好幾首帶著個人情懷的好歌，就連向來不太會演戲的奧蘭多布倫也跟當年《征服情海》的阿湯哥一樣，難得一派輕鬆自然且討喜得緊。即使蜘蛛女克絲汀鄧斯特甜得稍嫌不切實際，但她和奧蘭多講了一整晚電話那場戲，還真演得讓人心有戚戚焉，電影後半段由她主導的心靈之旅，也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另外，奧斯卡影后蘇珊沙蘭登雖然戲份極少，但還真狠狠地搶了其中五分鐘的焦點。

作為一部期待指數極高的電影，《伊莉莎白小鎮》太冗長，與卡麥隆克洛過去的作品相較也缺乏新意。男孩何時才會長大？他的心靈旅程總有結束的一天吧？

我期待這麼一天的到來。

˙《妙媳婦見公婆》Junebug
要談這部入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妙媳婦見公婆》以前，我一定要提一下《婆家就是你家》。這兩部片不約而同以新（準）婚媳婦見公婆為主線，同樣有個類似的開場（老公的家人等著看新（準）媳婦那一段），《婆》片是「前獨立導演」Thomas Bezucha的第二部作品，也是他向好萊塢主流電影叩關成功之作；《妙》片則是新銳獨立導演初試啼聲的一鳴驚人代表作。 -- 兩者剛好可以被解讀成好萊塢創作人精神分裂（以獨立創作起家，然後拿到籌碼拍商業片）的兩個面向。

《婆家就是你家》有一個非常具娛樂性及說服力的討好劇本，作為一部大堆頭好萊塢賀歲片，每個角色的適得其所是必然的，而一家人在餐桌上一席關於種族、性別、身障等弱勢族群的討論，竟能無比銳利地刺到表面上開放和樂團結的家庭暗藏的痛處，算是難得的額外附贈了。不過說到底，《婆家就是你家》在搔到一點癢處之後，仍很保守地適時打住。畢竟這是一部明亮，必須讓觀眾Feel Good的賀歲商業片。相較之下，《妙媳婦見公婆》可是大膽地把觸角伸進敏感地帶，去勾勒空氣中那些不言而喻的、緊張曖昧因子的模糊輪廓。

《妙》片描述一對事業有成的新婚夫婦，從大城芝加哥來到北卡羅萊納，一邊下鄉探訪妻子的藝廊要簽約的對象，也順便回老公的老家。無可避免的，安靜的老爸、高標準充滿控制欲的老媽，成日怨天尤人的弟弟，單純熱情的弟媳，以及那間毫無隔音可言的爛房子，對於這位新婚的雅痞妻子而言，象徵著一道接一道有待解決的關卡。

如果對《美麗翹家人》自以為是的愚蠢所謂「自省」嚴重反感，《妙媳婦見公婆》應該會是一次愉快的嘗試。那些不時蹦出的種種不合時宜、俗不可耐的舉動（無論善意或敵意），在同為南方鄉下子弟的新銳導演的菲爾莫瑞森鏡頭之下，並沒有淪為惡意的嘲弄或剝削，他以大量沈靜的長鏡頭探視郊區生活的僻靜、百般寂寥，這是否意在言外去對比都會生活的緊張喧囂？而許多看似無意的小動作或對話，似乎暗暗地調侃了都會與鄉村雙方的差異、侷限。《妙媳婦見公婆》最神奇的地方就是，菲爾莫瑞森挑起了所有微妙曖昧的可能性，讓我們開始期待這表面的和平將如何被破壞，然後兜了一大圈之後，啥漣漪都沒有泛起，電影就結束了。可恨的是，這般毫不戲劇性的結局，正是我們所熟悉的大多數人所擁有的平淡人生，不是嗎？

曾在《窈窕野淑女》飾演一對荒淫男女的亞歷山卓尼維拉及安蓓戴維絲，這回修成正果飾演事業有成的都會新貴；美國熱門偶像劇《橘郡男孩》男主角班麥肯錫則飾演怪裡怪氣的弟弟，也讓觀眾耳目一新。不過真正的驚喜，來自飾演即將臨盆弟媳的艾美亞當斯。她曾是《神鬼交鋒》裡單純可愛的小妻子，這回詮釋一位毫無心眼，老把「I love you」放在嘴邊的樂觀村姑，儘管人前一派熱情，關起門來溫順體貼中卻又不免偶然流露出黯然神色的微妙轉變，表現的確討好，也難怪拿下那麼多女配角獎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