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4 17:59:27Ryan

關於艾米爾庫斯杜力卡的二三事

無論再怎麼絞盡腦汁,我應該都寫不出艾米爾庫斯杜力卡作品帶給我的奇異與瘋狂感受……。

記得大約是十年前,王志成曾在工商時報上用「瘋狂、偉大」兩個形容詞來讚美《地下社會》,我覺得非常合適。

要好好靜下來寫一篇《生命是個奇蹟》實在蠻困難的,要寫出我對艾米爾如滔滔江水般的景仰也不容易,所以,姑且把以下的文字當成我的隨筆札記。

至於艾米爾的電影,總之就是——去電影院看就對了!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高雄的電影院看到《流浪者之歌》的預告片。那時,我就自己在心裡打定注意,非要看到這部電影不可。終於,我在年代發行的錄影帶裡首度見識到艾米爾的魔法。

很久很久以前,我透過三映的盜版錄影帶見識了《爸爸出差時》,也很訝異居然能在衛視西片台看到《亞利桑納夢遊》,而在真善美戲院那個爛銀幕看瘋狂又偉大的《地下社會》,那種興奮與激動更是十年來絕無僅有的。那時,拼命在台北各大唱片行蒐購哥倫布雷高維克的OST,當好不容易買到《爸爸出差時》OST那一剎那,心中可是暗自得意國內還沒幾個人認識這號老兄哩。

很久很久以前,在SUN MOVIE還沒有倒台以前,曾經播過艾米爾庫斯杜力卡的五小時完整版《流浪者之歌》。原來除了國際播映的135分鐘戲院版以外,還有在塞拉耶佛電視台播映的迷你影集版。後來SUN MOVIE陸續播了艾米爾的處女作《你還記得杜莉貝爾嗎?》以及完整三小時版的《爸爸出差時》(國際電影版只有兩小時多一些)。

《你還記得杜莉貝爾嗎?》曾獲威尼斯處女作金獅獎,描述六0年代一個賽拉耶佛平凡家庭中一個青澀少年的純真往事,那種雲淡風清的氣味很有台灣新電影時期侯導的的《風櫃來的人》味道。摘下1985年金棕櫚的《爸爸出差時》,從十歲少男的角度來看政治與家庭的關係,爸爸原來是被共產黨以莫須有罪名抓去勞改(被情婦背判密告),出差只是媽媽安慰男孩的話。在這部作品裡,艾米爾的作者色彩也逐漸鮮明起來,如披著白紗的新娘、結尾總是闔家團圓的歡慶大和解式場景及他對電影的膜拜(本片中小男孩的哥哥很愛看電影)…,這些元素在他日後作品中將會一再出現。

獲頒1989年坎城最佳導演獎的《流浪者之歌》,講述吉普賽少男皮漢短暫的一生,男主角皮漢之前在《爸爸出差時》片中演愛電影的哥哥,到了《地下社會》則是女主角半瘋的瘸腿弟弟,很可惜他在現實生活中已自殺身亡(IMDB資料)。《流浪者之歌》同時也是艾米爾與配樂家哥倫布雷高維克的第一次合作,可惜《地下社會》成了這對搭檔的絕響。之後,艾米爾的電影由他自己當貝斯手的「無煙地帶」樂團負責配樂(其實《你還記得杜莉貝爾嗎?》也是這個樂團配樂的)。《流浪者之歌》藉由片頭、片中、片尾三場婚宴,巧妙地鋪成一脈呼應,無論是那倏地飄起來的頭紗、如夢似幻的吉普賽魔法,還是皮漢的寶貝火雞、阿媽的魔法紅球、甚至箱子一動一動的突梯怪異(小孩或火雞躲在裡面)…,當鏡頭無意中帶到奧森威爾斯的圖像時,當白衣新娘就理所當然地飛起來的剎那,我想,《流浪者之歌》注定永遠會是我心中影史十大佳作之一。那種奇異、濃郁、魔幻的哀傷,在五小時完整版中,不但沒有被稀釋,反而還變本加厲喔(戲院版幾乎只剪接第一跟第四、五小時而已)。

艾米爾趁著赴美當客座教授,順便拍了首部英語發音電影《亞利桑納夢遊》,卡司包括強尼戴普、費唐娜薇、以及我最愛的獨立電影天后莉莉泰勒,那年的柏林影展贏家是李安的《喜宴》,不過《亞利桑納夢遊》也很爭氣地拿下特別銀熊獎。儘管比不上艾米爾其他作品,但這部片的魔法色彩同樣濃厚迷人,一場向《北西北》致敬的戲尤其令我難忘。

1995年,《地下社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擊退勁敵《尤里西斯生命之旅》及《以祖國之名》,艾米爾二度摘下金棕櫚。電影裡的寓言世界,現實中的政治情境,讓讓艾米爾飽受輿論圍剿,甚至公開表示為此對電影圈失望,不再拍片。《爸爸出差時》的風流爸爸米奇因為風流而遭受政治迫害,到了《地下社會》,他搖身一變成為為愛成立「地下社會」,矇騙革命同志二十年的投機份子。米奇在《爸爸出差時》曾對迫害他的人說:「我可以遺忘,但無法原諒」;到了《地下社會》,遭他陷害的好友阿黑則對他說:「我可以原諒,但無法遺忘」。這是否象徵著時隔十年,艾米爾的人生觀也變了?

新娘的頭紗依舊飛呀飛的、戲中戲既是艾米爾對電影本身的致敬,也不忘犀利地嘲諷真實與虛構的差異。艾米爾把「死亡」、「地下」及「水」三元素合一,讓電影裡的死亡充滿了寂靜與淒美。於是,投井自盡的新娘宛若人魚般牽著溺斃的未婚夫游向遠方…,然後,所有死去的角色在片尾重新登場齊聚長桌同樂,忽然,他們腳下的土地分裂了,這是神蹟嗎(就是這個結尾,從此打心底相信:全世界只有艾米爾有能力把馬逵斯的《百年孤寂》影像化)?這令我想起《亂世兒女》結尾的一段話:「此刻,無論男女老少,他們全都平等了」。


˙And Then…
1999年,嚷著不再拍片的艾米爾總算食言,推出遊戲小品《黑貓白貓》。這部片再探吉普賽題材,輕薄短小、十足討喜,照例再拿下一座威尼斯銀獅(導演)獎。片尾仍有一場婚禮大混戰,這回加入強盜,殺手,侏儒,巨人…,「輕」得宛如一頁童話短篇。除了配樂,攝影也由長期合作的Vilko Filac換成盧貝松長期合作的法籍攝影師Thierry Arbogast(他也因本片而入圍當年歐洲影展的最佳攝影)。

接著,艾米爾推出另一部遊戲之作——他的首部紀錄片《巴爾幹龐克》,記錄艾米爾跑了二十年的樂團「無煙樂團」的團員生活及表演記實。原來在《黑貓白貓》裡跑上跑下的樂團就是「無煙樂團」呀!迥異於稍嫌做作的《樂士浮生錄》,「無煙樂團」延續艾米爾一貫的瘋癲狂妄調調(還有點DOGMA的感覺),艾米爾深刻寫真他那群二十年來如一的樂友,還包括他幾年前新加入的貝斯手兒子史特伯庫斯度力卡!感覺上,艾米爾真的就是艾米爾,戲裡戲外如一,紀錄片中流露的瘋癲本色確實和他的電影情調頗為一致。

還記得嗎,艾米爾在每部戲中都還會安排一個角色上吊,而且常都死不了,唯一成功的是《地下社會》裡二度上吊的動物園管理員。飾演動物園管理員的演員叫Slavko Stimac,他是艾米爾的處女作《你還記得杜莉貝爾嗎?》的男主角。二十年後,昔日的小男生早成了中年歐吉桑,艾米爾的最新作品《生命是個奇蹟》的男主角就是他。

《生命是個奇蹟》證明艾米爾才氣如昔,一貫的癲狂中見偉大。會流淚的驢、吃人的熊、恰北北的貓、黏人的狗…,這次還多了一個超級甜美的金髮尤物,還是有飛行,甚至連醫院裡的邂逅都令人眩暈得像一場愛的墜機。因戰亂而起的愛情,隨著和平而被迫結束。也許政治不再是最重要的唯一,所以這位狂兄斥資在山上打造屬於他的烏托邦,只為了好好說一段甜美的愛情故事,因為,無論怎樣的生命,都是一場奇蹟。

好吧,就用以下這篇有趣的訪談來幫這篇散漫的札記作結。
http://film.guardian.co.uk/interview/interviewpages/0,6737,1429569,00.html
《生命是個奇蹟》在英國上映時,差點因為片中出現幾秒鐘的死鴿子畫面遭電檢伺候。看看艾米爾的回應,粗魯直率得可愛…。去他的英國!一隻塞爾維亞死鴿子干天殺的英國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