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輝是何許人也？就跟許多其他香港導演一樣，八０年代初期，他加入無線電視台以編劇起家，後升為監製，《義不容情》及《大時代》可謂他的得意代表作。1995年，韋家輝跨行導演領域，拍出充滿美國西部風情的奇異作品《和平飯店》；1997年，他與杜琪峰合組銀河映像公司，推出一系列叫好叫座的娛樂電影。同時他執導了第二部電影《一個字頭的誕生》，這也是他所有作品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風格之作，簡直就是香港黑色怪雞版的《機遇之歌》，把充滿不確定的宿命巧合元素發揮到極致。杜琪峰＋韋家輝儼然已成為香港電影市場的票房保證（這時王晶已不行了），他倆在2000-2003年間總計合導了《孤男寡女》、《辣手回春》、《鍾無豔》、《瘦身男女》、《全職殺手》、《嚦咕嚦咕新年財》、《我左眼見鬼》、《百年好合》、《向左走向右走》，然後以得獎連連的《大隻佬》為這段合作劃下句點。

為何和杜琪峰拆夥？憑他倆的默契與名氣，應該還可以繼續在香港電影市場上撈大錢才對。或許韋家輝是希望拍出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不再生活在杜琪峰的陰影下吧。就如同早期王家衛與劉鎮偉關係之密切，誰是否真影響了誰？王家衛電影中的浪漫與劉鎮偉獨樹一幟的黑色幽默是否相互傳染？我想好事的影迷也只能含沙射影一番而無得其解。杜、韋兩人當年銀河映像時期合導的一連串作品，儘管成績不俗，其實真正確立的，只有杜琪峰的作者地位；而韋家輝自己，顯然還需一番努力證明。

韋家輝單打獨鬥的個人導演作品，總計《和平飯店》（銀河映像之前）、《一個字頭的誕生》（銀河映像開山之作）、《鬼馬狂想曲》、今年最新賀歲片《喜馬拉亞星》（後兩部是拆夥後拍的）四部。巧合的是，這四部恰好都滲透著一股濃濃的黑色、懷舊氣味。把這四部拿來和杜、韋合導的十部作品風格比較一番，或許，我們可以把他解讀成，《大隻佬》的禪意、《辣手回春》的黑色癲狂突梯及《嚦咕嚦咕新年財》的俗氣懷舊，韋家輝的鬼馬創意應該佔了比較大的功勞吧。

銀河映像時期，杜、韋一連合作了三部賀歲片，分別是《鍾無豔》、《百年好合》及《嚦咕嚦咕新年財》（後兩部都有古天樂參演）。兩人拆夥之後，杜琪峰持續多產，而且部部水準之上，相形之下，韋家輝以《鬼馬狂想曲》作為自己重新單打獨鬥的開幕作，又肩負賀歲片沈重的票房使命，壓力可想而知。幸而《鬼馬狂想曲》總票房僅次於《功夫》，也算是圓滿收場。

《鬼馬狂想曲》膽敢冒險玩弄香港人的懷舊記憶，或許是受到抗SARS宣導短片輯《1:99電影行動》其中一段由兩人合導的《狂想曲》，找來劉青雲、鄭秀文、劉德華以八０年代許氏兄弟＋林亞珍造型又唱又跳大獲好評的啟發吧。而《喜馬拉亞星》的印度風情及故弄玄虛的佛說「世界觀點」，該不會是嫌當初在《大隻佬》裡說得不過癮的延續？

作為賀歲片，《鬼馬狂想曲》跟《喜馬拉亞星》成績相仿（後者格局大些），都是星光閃閃，娛樂熱鬧有餘，整體說來卻嫌粗糙深度不足，頂多到達銀河映像時期成績較差者如《辣手回春》、《百年好合》及《嚦咕嚦咕新年財》的層次而已。但是，就和十年前劉鎮偉拍的《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一樣，儘管精緻不足，儘管技術上的草率與文本的不用心讓故事偶流於胡謅，但是那份惡搞的懷舊（《鬼馬狂想曲》中有一段諧訪《侏儸紀公園》，真是有趣極了），倒底還是蔓延出一股迷人的Cult Film潛力，值得喜愛八０年代港式喜劇的老影迷一看再看（泰迪羅賓那俗俗的音樂，仿《黑色追緝令》的超聳舞蹈，真是笑果十足）。

就算銀河映像已成昨日黃花，我還是試圖在韋家輝這兩部新作品中，尋找銀河映像專屬的政治訊息。首先要從《1:99電影行動》的短片談起，該短片拍於香港抗SARS的非常時期，也因泛著「政令宣導」特有的「正面、樂觀」意義。起而效尤的《鬼馬狂想曲》，以八０年代最ICON的許氏三兄弟＋八彩林亞珍庶民喜劇模式，偕同銀幕前的觀眾一塊兒懷舊，是港人一貫務實作風與阿Q精神的再現，而片中烏托邦般其樂融融的氛圍，也似乎偷偷藉著緬懷舊日英國統治時期，來諷刺香港的後九七時期，因中共入侵後所遭受到的動盪。專門幫人實現願望的短路神仙（張柏芝），因為老是出槌導致一連串陰錯陽差，充滿著銀河映像作品向來偏愛的宿命論調，而劇情中層出不窮的偶然與巧合，偶爾更蕩漾著《一個字頭的誕生》的生猛神采哩。

演出部分，陳小春向許冠英致敬的雞泡造型、古天樂的帥氣當然是隱射許冠傑、劉青雲的許冠文式孤寒幫主演出，幾乎到達維妙維肖的境界，卻又夾雜劉青雲自己的明星特質，配上張柏芝的迷糊林亞珍、吳鎮宇的奸人堅及Twins的筷子姊妹花，以及許冠文親深刻串的小小驚喜，讓對老港片不熟的我看得笑呵呵。還要特別表揚客串演出的鍾麗緹，她飾演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瘋表妹，這角色對鍾麗緹自身放洋背景及性感外貌，顯然有著銳利的嘲諷與指涉呢！

因為同樣出身無線電視編劇，杜、韋對劇本的重視，讓當年銀河映像一戰成名。韋家輝單飛後，老搭檔歐健兒仍繼續參與劇本創作（似乎未在《喜馬拉亞星》中掛名）；而自《一個字頭的誕生》開始，幾乎已成為銀河映像御用演員的吳鎮宇及劉青雲，也繼續演出重要角色，加上張柏芝、杜琪峰現正力捧的古天樂、應采兒…，呵呵，看來韋家輝短期內仍擺脫不了銀河映像（或說杜琪峰）的光芒吧。

《喜馬拉亞星》的三位男主角劉青雲、吳鎮宇及鄭中基，在故事裡不停地追尋自己、建立自己、認清自己。也許從這點來延伸，《喜馬拉亞星》仍舊瀰漫著一絲絲銀河映像特有的政治焦慮。不過，這部片有趣的地方也僅此而已。拼命拿「印度亞差」開玩笑已讓我有點倒盡胃口，較嚴重的是，我覺得《喜馬拉亞星》只是一部七拼八湊的無創意複製品（儘管我多少感受得到韋家輝的誠意）。應采兒與鄭中基的愛情戲，可以代換成杜、韋導演的任何一部由鄭秀文主演的愛情片；上回《鬼馬狂想曲》吳鎮宇帶著Twins姊妹花耍寶，這回改換徐天佑黃又南當跟班；張柏芝依舊是神仙，順便偷偷借用《似曾相識》來玩南柯一夢；片尾原始人的荒謬場景，像不像《2001太空漫遊》的開場？大張旗鼓遠赴印度出外景，確實在視覺上達到耳目一新，但假如韋家輝是不滿《大隻佬》的佛說禪意不過癮而開拍此片，那《喜馬拉亞星》在故事上故弄玄虛的勇氣與創意，未免失準又缺乏新意了。



PS：《喜馬拉亞星》已在台灣發行首輪DV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