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10 08:47:31Le fou

殺人計畫-(拾柒)

    阿鳳走在熱鬧的夜市當中。在人潮裡他彷彿和其他人們是相同的。然而他方才不久才剛犯下足以駭人聽聞的殺人事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阿鳳試著去理清頭緒。連日來他一直處於極度的困惑當中,一波接著一波不停地來襲。毒品搶劫計畫。被福伯抓了去。得知殺父仇人。以峰舅做為人質。交換條件是殺人看似天賜良機的補救機會。只剩下他一人存活的槍戰。突然冒出的峰舅以及他那一句住手的含意。身體不斷湧出鮮血的峰舅。

    先前的疑雲尚未解開,現在又更烏雲密佈了許多。腦袋阻塞。脹大。無法思考。

    阿鳳從夜市的攤販那買了一身廉價的西裝褲和襯衫準備做為替換。他隨手取來的外套下甚至還掩著那把黑星手槍。他似乎能感覺到衣服正散發著血的腥味。

    阿鳳提著剛買好的衣物離開了擁擠的人群,較為新鮮的空氣使得他清醒過來許多。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該去哪。他得找一處地方落腳才可以。

    他把成了屍體的峰舅撇在那了,想起這事伴隨而來一陣鼻酸。他已經沒有理由回去找福伯。那個殺父仇人現在也已經不在人世。他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阿鳳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他試圖找個不顯眼的地方投宿。商務旅館太過危險,且需要辦理身份證件的登記恐怕會暴露自己行蹤。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熟識的人,也沒有家可以回去。現在他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好像自己隻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異國,只是身旁人們說著的是自己熟悉的語言。

    街上的人潮開始逐漸減少,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再這麼下去就連在路上走都會是極大的風險。警察一定正在瘋狂地展開調查。

    他彎入不知名的巷弄,四周都是老舊的建築物。一盞早已不太明亮的旅社招牌出現在他的眼前。

    阿鳳在門口向裡頭瞄了瞄,坐在櫃台處的是一個看似老態龍鍾的老人。他決定到這試一試。而且不管再麼樣,他也已經累了。不只身體,心理上的操勞也讓他處於疲乏的狀態。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番。

    阿鳳鼓起勇氣走向櫃台。

    「我要住宿。」阿鳳率先掏出外頭所寫的住宿費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對話。

    「你說什麼?你要休息還是住宿?」櫃台的老人聽力似乎已經不太靈光了。

    「我要住宿。住宿。」阿鳳提高了些音量,指了指桌上擺著的鈔票。

    老人緩緩地戴上老花眼鏡,收起桌上的錢仔細地一張張數了數。他看起來視力也快不行了。

    阿鳳正慶幸著。老人卻拿出了寫著住宿登記簿幾個大字的冊子。

    阿鳳的心涼了一半。他不想冒上太大的風險暴露自己的身份。正當他想裝作找不到錢包沒有證件,以此好央求老人讓他投宿時,他摸到了那件原本不屬於他的皮衣口袋內有個硬物。一個皮夾。

    阿鳳索性將裡頭的身份證件抽出,遞給老人。

    老人取過證件,看了看身份證件上的照片,再制式性地看了看他,便開始在簿子上緩慢地寫上扭曲的字體。

    矇混過了。阿鳳在等待時顯得不耐煩,一心一意只想早點離開。他拿到鑰匙便快速地上樓,打開屬於那間鑰匙的門。

    門甫開便撲來一股霉味,廉價的旅社房間用聞得就可以分辨出來。

    窗外透進的微弱燈光照出了床的輪廓。阿鳳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並確認自己把門鎖好後。一股腦地往床上躺,很快地便昏沉睡去。

    阿鳳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想了。

 

    阿鳳醒來時天色才剛亮沒多久,他仍覺得疲倦,卻無法再睡著。

    在床上翻滾了一陣後就起身前往狹小老舊的浴室。單單用水泥鋪成的粗糙地面,浴缸的表面是用許多小磁磚拼貼而成,上頭烏黑的垢好像已經黏了幾十年。

    阿鳳選擇打開蓮蓬頭,以忽冷忽熱的水沖洗著身軀。他不斷地搓洗,手臂,腹部,從他身上流下水好像都成了鮮紅色一樣。然而卻好像有種黏答答的東西一直無法乾淨地刷去,留在他的每一吋肌膚上。他覺得疙瘩。

    距離退房還有十分充裕的時間,他換上昨晚在夜市買的廉價衣物出門。沾滿血跡的上衣已開始慢慢呈現褐色,比需得儘早處理掉才行。

    阿鳳來到附近的早餐店,點了比他往常食量還要多上一些的份量。現在不吃豐盛一點,搞不好之後就沒有機會了。他從隔壁桌那拿來份報紙,還沒仔細看時便聽到電視新聞播報傳來屬於他的社會頭條新聞。

    昨日晚間北市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槍戰事件,目前已知有九人死亡,其中一名為剛升任不久的刑警。現場彈痕累累宛如戰場,已知有一人在逃。警方目前朝仇殺的方向偵辦當中,並呼籲社會大眾若見到可疑人士盡快和警方聯繫...

    畫面上出現一張男人的大頭照,是昨天向峰舅開槍的那個男人,他是個刑警。阿鳳腦中的警鈴大作,殺了警方的人他們肯定會佈下天羅地網來追捕他。

    接著是一個政府高官在許多麥克風前奮力抨擊著他,昨晚唯一存活的倖存者,說是要盡快將他這種社會上的敗類繩之以法之類的。

   阿鳳回頭見到報紙上的頭條也是同樣的槍戰事件。大大的照片上是那名在門口就被雄哥擊斃的兄弟的腳,一旁是已經乾涸的血跡。幾個警方正站在他的身旁,手裡拿著不知名的鑑識工具做著他們的工作。門口圍起黃色的封鎖線。

    阿鳳知道裡頭有什麼樣的景象,他昨天就在那,並且還殺了兩個人。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自己正安然地坐在早餐店裡頭,沒有人知道他就是警方正在追緝的兇手。

    阿鳳開始閱讀那篇幾乎整版面的報導。內容不外乎對於犯案動機的猜測,周遭住戶聽到的案發經過。

    唯一讓他心一震的是警方現在獲得的線索是他,逃犯在廚房裡頭所遺留下來的血腳印。

    這時阿鳳才驚覺全身上下的衣物全都換了,唯獨忘了腳上所穿的這雙鞋。這可不太妙,以現在的鑑識科技以及警方的能力而言,要找出他的身份只是遲早的事情。

    他馬上結了帳,到附近的運動用品店買了一雙便宜的球鞋。

    回到投宿的房間後阿鳳整理起所有的物品。他將染了血的衣褲鞋子用報紙包起來。他拿起那件隨手取來的皮衣,想起裡頭有個皮夾。

    打開皮夾,裡頭有幾張千元大鈔,這夠他幾天生活所需。他再翻找裡頭還有什麼可以能夠利用的東西,兩張出乎意料的臉孔使他頓時失去了血色。

    那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一對夫妻面帶笑容,女人手中正抱著一個嬰兒。男人是那皮夾的主人龍叔,阿鳳昨天親手殺了他。女人卻是阿鳳的親生母親。

    對,那張照片和阿鳳所擁有的,母親遺留下的那張全家福唯一差異在於男人的臉是清楚的,是龍叔。

    阿鳳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初這張照片在他的認知中只有他一人所有。福伯那裡拿出的第二張已使他不可置信,上頭有著陌生的親生父親。現在竟然出現了第三張,而他父親的臉又成了昨晚親手所殺之人。

    每一張都不一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阿鳳翻過背面,上頭題有一行短短的字:

    願金盆洗手早日歸來。

    底下題名者是春梅。阿鳳親生母親的名字。

    這張照片是真的吧?有他母親的親筆字跡。

    那福伯那裡的那張照片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假的?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昨晚所殺之人,不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那時不知怎麼脫離福伯掌控的峰舅出現,以及他所喊出的住手。也便有跡可循。但是他還是開了槍啊,而且在他父親頭上開了一個致命的洞。

    阿鳳試著說服自己這瘋狂的想法,他不願接受自己殺了他的親生父親的這個想法。

    阿鳳發現和照片同層內有一折泛黃的紙,他緩緩地打開,手不斷顫抖著。

    信。眼熟的字跡。春梅。母親的屬名。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不會的。絕對不會。

    一股火將阿鳳腦內的思緒燃燒殆盡。緊握的拳頭直打在硬梆梆的水泥牆上。他使盡全力,大喊。

    破舊的牆上留下許多血印子,他跪了下來。他確實是這樣做了。

    阿鳳殺了親生父親,就在昨晚。同樣的在昨晚,他也失去了將他一手養大的乾爹。

    阿鳳的淚不斷滴下,在地上聚成一攤。他的思緒也開始有了些脈絡。

    是誰指使他去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並說這是天賜良機?是誰把他和峰舅抓了過去?甚至連毒品交易都可能是個局?

    這全都指向一個人。他彷彿可以在那攤淚裡頭看見他自己的眼神。一股殺意。全部指向一個人的身上。

    這一切一定都是他搞的鬼。

    他要去把他給殺了。殺福伯。

 

    阿鳳來到河濱的一處偏遠角落,他把一裹用報紙包著染上血跡的衣物點了火。

    他直盯著那張有他們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頭的母親和父親正開心地微笑著。

    最後一眼。照片在那團火中開始一角一角地被吞噬。上頭的人全成了灰。

    微暗的天色中火光搖曳,阿鳳面無表情。

    他完完全全地孤獨。和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再有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