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6 01:45:31Le fou

迷航(8)

        收假的前一天我和馮去了美術館,那時正有一個以前衛藝術為主題的複合式媒材展覽,然而卻不怎麼看得懂。待在冷氣像是不用錢開得很大的館內,陰暗的空間迴盪 著許多作品交叉播放的合聲。雖然在入口處都有相關的導覽簡介,但我和馮比較喜歡先看作品再去讀詮釋它的那些文字。討厭被引導,那樣就失去了思考的空間。如 果只是一味地接受那些資訊,那麼我覺得便和坐在沙發前邊看電視邊吃零嘴的人沒什麼兩樣。縱使看不懂,我和馮還是會待在螢幕前安靜地看完再討論,而後再去看 看跟簡介上那些藝術家自己想詮釋的有沒有差異。通常看了作品就能了解的並不多,許多作品的涵義都需要轉了九彎十八拐的聯想才是創作者的本意。這樣誰猜得到 啊?馮常常在黑暗中吃力地讀了那些簡介後如此抱怨。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馮這樣很傻,沒有什麼藝術涵養。但我認為藝術不該如此曲高和寡,雖然它必須是某種程 度上脫俗,但太過於自作深奧甚至接近硬掰出一個理由那我就覺得不對了。好像那些被稱為或是自稱藝術家的人自己說了算,一起玩著一個不管作品是兩隻腳擬人式 站立的椅子、一個人睡覺慢動作播放八小時的影片或是剃了毛的奇異果都可以稱作藝術的遊戲。而他們最常說的八九不離那是藝術,你不懂。好吧,我和馮是真的不 懂,也沒從作品感受到些什麼。或許我們跟市井小民的腦袋一樣空洞,但那樣無法讓人印象深刻的藝術,我想我們記不記得都沒差。無法給人波動,那有或沒有便沒 什麼差別了。
        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陽光斜照在捷運車廂中許多人的臉上。馮說她比較喜歡高架段的捷運,可以清楚地看見景物不斷向後流走,有時可以發現這座城市哪個地 方一丁點的小改變。也像搭火車一樣,有旅行的感覺,不管窗外是晴天陰天還是雷雨,都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的生命力。進入地下隧道後瞬時被黑暗吞噬,只能靠車 廂傳來的晃動意識到到自己正在移動,好像被矇上眼要被送去哪邊的感覺,太過冷酷無情。我想到未來肯定會遇到的航行,不知到時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晚上下起了雨,不小的雨。豆大的雨滴落入種著夏洛特的盆栽中,馮怕過多的水將她淹死便將她移了進來。不然看她自己待在外面好像也頗孤單的。馮以和小動物或 小孩說話的口吻這樣說著,還仔細地將盆栽上的水擦拭掉。她真的怕又把她種死了吧,在看著電影的當下不時望向夏洛特。夏洛特連芽都還沒發出,這時不管怎麼看 也看不出個結果吧。
        隔天就要返回艦上,這時難免都會有些心情低落。而且一想到役期連一半都還沒過,甚至差得有些遠就更為心煩。不過也有人說當兵的那段時間還算好過,反而是即 將退伍之前會度日如年。再者重獲自由之後就得進入大社會的秩序裡頭,必須要工作,存錢買房子、買車子、養孩子。反觀在裡頭什麼都不用擔心,唯一需要的是將 饅頭數完就好。船上有些認真的人會抽空讀英文或是準備考證照之類,但也是在少數。對於未來這方面我還沒有仔細地想過,我只知道自己並不想和許多人一樣整日 只埋首於工作裡頭。我想是因為和馮一起享受過所謂真正的生活之後,就無法放棄了。
        周遭的燈火都已熄滅,整棟公寓只剩下我和馮所處的這間套房亮著。就像在風雨中的燈塔,但卻不是為了指引什麼人回來。馮放起帶有迷幻風格的實驗電子音樂,隨 著酒精我覺得整間房好像就在海上一樣,輕飄飄地左右搖擺著。冰塊在酒杯裡頭漾著,我晃了晃杯身讓他旋轉,從那不規則的許多透明平面折射出許多看似不屬於這 地方的光彩。我注視了許久,馮看出我的心情正在發悶。她問我是什麼事,我說或許是這一切,周遭的那些繁瑣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跑了出來,然後開始滲入身體。到 了船上之後好像所有的觀感都被侷限住了,偶爾的透透氣似乎也沒辦法起上作用。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我指的是回到外頭之後,瞬時地又被丟到了一個看似 跟以前一樣的世界但又完全地不同了。必須得面對所謂人們稱為社會的這個東西。馮說她一氣之下離開學校之後也有過同樣的感覺,雖然某種程度上極度自由了,但 卻好像身處在沙漠的中心一樣,四處張望著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去。但是不必擔心,這時候只要聽聽自己的心想要去哪,接著猛然向前就好。應該是這樣吧,我回 答。
        馮想必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運用自己的天份在她的興趣上前進著。她是那麼地幸運,然後一步步地實現她所想要的生活並且確實開心地享受著。我帶著即將面對 沙漠的恐懼,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她坐到我身旁點起一支煙,她說不用擔心,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你想去的地方並且好好地前進。沒想到去到船上之後好像讓你 糊塗了。是啊,難得糊塗,或許不該自己在這邊擔心這麼多才是。馮將拿著煙的手靠近我,我吸上一口,然後我們一起抬頭吐出,看著煙霧不受拘束地四散。我們心 煩的時候會這麼做,忘了是從誰開始的,只記得這樣好像就能讓那些煩人的、傷心的事情離開我們的腦袋然後灰飛煙滅。馮告訴我退伍之後可以先幫她的忙,她有時 候一個人狂接案子的時候會忙得天翻地覆,而且多個人可以一起聊天應該會輕鬆不少。在你找到真正想做的事情之前就這樣吧,而且可以一起享受這樣開心的生活。
        我逕自起身為自己再調了杯酒。馮說心情不好的話就別在喝,喝悶酒是不對的,喝酒應該要開開心心地才是。我對她笑了笑,遞給她一杯酒,馮輕易地就能說服我。 不知又喝了多少,又抽了多少的煙,我們又隨著音樂開始跳起舞來。外頭的雨依舊下著,風開始大了起來吹打在窗戶上,卻無法影響我們緩慢悠閒的節奏。似乎有個 熱帶性低氣壓正在接近。
        我選擇搭火車回蘇澳,雖然和艦上的弟兄一起搭計程車會比較省時,但我想在車廂上多看點書享受最後的悠閒時刻。馮送我到車站,她說剛好也要去附近買點東西。 她準備開始再一股腦地接案子來做。她說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該調劑一下不然會太過放鬆。等到我下次放假的時候她也再一同放假。車窗外頭的烏雲不斷落下雨滴, 我試著從火車行進的聲音和搖晃體驗馮說的那種旅行的感覺。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對,或許是目的不同的緣故。我正要從自由的這一邊回到拘束的那一塊。越接近蘇澳 越發沉悶。我朝著向海的那面閱讀,直到進入了書中的世界才讓心情好了些。
        穿越濃厚的濕氣回到船上,回住艙換好衣服後早早到大飯廳等著收假。馮替我做了個便當,說是偶爾也該互相一下並感謝之前我幫她做的豐盛早餐。況且我跟她抱怨 過船上的東西不好吃,她想說能多享受美食就多吃一些。她的手藝確實也不錯。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她已經將便當盒打包好並窩在小桌子旁專注地看著那盆夏洛 特。她說等到我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就可以看見她的真面目。帶著可愛小花的便當盒引起許多弟兄注目,他們團團圍上起鬨,說是也要吃吃女人的手做出的料理。由 於和他們關係不錯可以開開玩笑,我說你們回家吃媽媽煮的菜或是外面大嬸賣的麵就好,那也是女人手作的料理。很多當兵的人腦袋真的不知道裝些什麼。我奮力地 保護自己的便當並吃完後,就靜靜地等著收假手續結束。又要開始待在這封閉金屬巨獸腹內的日子了。
        聽他們說,明天要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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