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0 01:36:40Le fou

迷航(6)

        「所以,咳,所以你真的這樣做了?」馮完全不加遮掩地大笑著,連話都沒辦法好好地講清楚,甚至笑出了眼淚。
        我剛跟她說了我是怎麼報復那個惹人厭的蟾蜍學長。我將他放在文書室裡頭的筷子(我們都習慣將餐具放在距離大飯廳較近的文書室而不用回到住艙,這樣就能避過 吃飯時排隊的人潮能多拿些還算不錯的主菜),拿去夾黏滿蟑螂的蟑螂屋裡頭每個渴望重獲自由的小生命。或許我的恨意,單純的恨意讓我的力道重了些,我能聽到 從那深色發亮的身軀傳來像是塑膠碎裂的聲響。我呼喚許多也討厭他的人前來,就這樣一隻、兩隻、三隻,不斷地重複,他們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但我則認為只這 麼做,這個發洩情緒的儀式似乎還沒達到效果。於是我又找來已癱瘓在黏板上的老鼠,用筷子夾菜那頭的尖端,輕輕地緩慢地以不傷害老鼠為前提下接近牠因恐懼而 露出的囓齒。老鼠本能性地啃咬著鋼筷,我拿著筷子的手感覺到連續且確切的快速振動。一旁圍觀的群眾則由一開始的沉默轉為上氣不接下氣像哮喘式的狂笑。當然 這些都是蟾蜍不在船上時所做的。
        除此之外,我還將他平時需要戴上的黑色航行帽塞到一位腳臭十分濃烈外號叫做天天的人的皮鞋裡頭,筷子也沒忘記,一併悶在四散異味的天天便當盒內發酵。我覺 得這是惡劣但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事後卻發現還是產生了某些效果。蟾蜍返艦後一星期內拉了肚子跟發燒。他在我們面前戴上那頂儲存精華的航行帽後確實也聞到 臭味,他像是自言自語地提問,我和知情的另外一位學長則是趕緊轉身盡量憋住幾乎快衝出嘴的笑聲。
        在我做了這些事情之後,我就像第一個倒下的骨牌一樣引發其他連鎖效應。幾位學長心中充滿邪念的小惡魔也被釋放了出來。他們仿效我,將討厭的人的鋼杯拿給老 鼠啃或是浸泡在稀釋過後的漂白水之中。把天天有著濃厚汗酸味的航行帽拋海,或是用剛洗完澡尚未完全乾燥的腳在他校閱用整齊平坦的衣服上頭開心跳躍當做擦腳 布。總之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一點惡作劇,甚至我覺得那些的趣味性質都已大過報復行為本身的恨意。不知道腦袋裡頭到底裝著什麼的報復行為。而我想我應該也 是受了早已離開船上的學長影響,他在即將重獲自由的前一天晚上來到文書室,做了我至今仍認為最噁心的惡作劇。他從褲襠裡頭拔了根陰毛,再多添一顆蟑螂蛋放 入蟾蜍的藏青外套裡頭,蟾蜍惹人厭的程度確實不在話下。即使我後來也跟著惡作劇了許多,我還是不能了解當時他腦袋裡頭裝了些什麼。
        有人曾經研究過,當三個成熟男性聚集在一起時,他們的心智年齡會回到十五歲。在這個封閉的金屬巨獸裡頭,總共聚集了兩百多位的成熟男性。數量上來說遠遠超 過三位,而心智年齡似乎已經讓我們回到充滿邪惡童心的幼稚園年代。設立在海上的海洋幼稚園,我們一大群人待在以艦長為班長的海洋班。
        馮的大笑引來其他桌客人的側目,畢竟這裡是較為高級的西餐廳。已開業三十年左右,座落在中山鬧區的地下室。地上鋪著暗色系地毯,在昏黃燈光下點著蠟燭的餐 桌,餐桌上擺放著應照確實禮儀依順序拿取的餐具。室內還造了座噴水池,舊式但不落伍的裝潢,好像還可以從中聞到某個風華年代的氣味。過去我並沒有到過這樣 的餐廳,對我而言一餐破千已經相當高級,通常我大概六、七十元就可以解決一餐。不過馮為了要慶祝我第一次放長假,便私自決定請我這一頓。她說以她目前的經 濟狀況輕易地就能負擔,因此我也不再推辭。
        「看來大海沒有將你變為一個男人,反而讓你回到一個男孩了。」馮拿起紅酒杯喝了一口,透明的杯緣留下她的唇印。這次回來我發現她擦起了淺色唇蜜,搭配著恰 到好處的淡妝使她看起來亮眼但又不過於豔麗。燭光在她眼中倒映著。我相信那一刻的她可以令幾乎所有性向正常的男性動容,就連我也被她吸引了好一會兒才回過 神來。純粹欣賞美麗事物的心態。
        「是啊,或許這樣也不錯。」我舉起酒杯回敬。
        離開前馮結了帳,我則尷尬地站在收銀台旁。明亮的燈光下穿著連身洋裝的馮看起來已經是個成熟的女性了,好像在離開學校生活之後她便開始一點一點地把某些氣 息拋去,然後成長。而我完全沒有變地仍舊穿著件簡單的白襯衫,深灰色有著許多口袋的工作褲還有慢跑鞋,跟學生時代沒有什麼兩樣。把我們兩個擺在一起已經是 不協調的組合,在外表上。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我則好像她的弟弟一樣,即使身份證上的生日顯示我比她年長一點。
        回到室外後馮提議說想要去熱鬧一點的地方,雖然平常我們相處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會臨時起意要去哪走走,但她想要去人多一點的地方倒是另我有些驚訝,平常我 們都習慣找些人少又悠閒的地方。她說是為了要慶祝我放假,熱鬧一點比較好。於是她拿出手機,上網搜尋了一下。我們決定去間有名的音樂展演空間。
        下了計程車後我們走進地下室,這次由我付錢請她進去,畢竟一直花別人的錢在我心中還是會有些疙瘩。入口處看起來有點像混混刺了青的工作人員在我們手上蓋了 個章,我們走進昏暗的觀眾席。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其實照軍中的規定我們得像灰姑娘一樣在這個時限前回家。但我想沒關係的,就像其他某些制度一樣,規定是 規定,並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要照著上頭走。至少我在船上看到的就是如此。

        舞台下是觀眾席,或著說是像演唱會的搖滾區那樣空無一物。今天的人潮不算多,因此我們能享有舒適的空間。我和馮到吧台用剛才附在內的票卷換了啤酒,走入搖 滾區前端。這時台上的樂團正剛開始演奏第一曲。各種顏色的舞台燈開始射出,粉紅的、藍的、黃的,由貝斯起頭接著加入電吉他的和弦。不知名樂團的主唱用不道 地的英文說了些什麼,一旁看似歌迷團的人則發出瘋狂的吶喊。我從來不知道為什麼許多地下樂團總是取著奇怪且不知所云的團名,也充斥著用英文唱的歌曲。為什 麼不用中文呢?要是有個什麼類似幼稚園海洋班的樂團在台上大喊著我們一起把討人厭傢伙的筷子拿去夾蟑螂吧之類的,我想那會更振奮人心。一群邪惡且童心未泯 的傢伙。我們對這樂團一無所知,只是臨時起意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而已。
        台上留著長髮露出胸膛的男主唱一直唱著聽不懂的英文,我和馮似懂非懂地聽著。隨著一首首過去,晚餐喝的紅酒以及接下來又喝的啤酒開始發揮效果。我們隨著快 歌的節拍擺動著,和那些瘋狂吶喊的歌迷們一樣。酒精讓那些節拍輕而易舉地侵入,接著控制了心臟、大腦,最後是整個身軀。馮閉上眼開心地蹦跳,她是那麼地輕 盈,好像隨時都可以離開地表,離開陰暗的地下室飛到夜空之中。
        冒著大汗的主唱開始演唱慢歌,糾結的頭髮像是戴上了一頂用海草做的帽子。馮伸出一隻手邀我跳舞,像我們以前自個兒在家裡常做的那樣,只是音樂十分不同。我 們照著節奏跳了起來,緩緩地轉圈。雖然在這樣的氛圍下看起來有些不搭,但一旁的其他觀眾仍舊挪出更大的空間讓屬於我和馮的舞池不受打擾。有些人看到後照著 做了,而其他人則是默默地看著,眼神中充滿羨慕,尤其是男性。整個樂團像是成了播放背景音樂的機器一樣,在慢節奏的歌曲結束之前已經沒有人給予樂團注目。
        我將馮輕輕地摟近,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體溫以及她剛呼出的熱氣。
        但我並沒有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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