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7 01:45:54Le fou

迷航(9)

        睜開眼的那刻正下著雨。我沒聽見頭上的甲板傳來雨聲,卻好像聞到了雨的氣味。過了幾秒鐘,擴音箱傳來每日的第一則起床廣播,我的生理時鐘已經精準到一個連 自己都覺得恐怖的地步。預計下午出航,接替友艦的偵巡任務。我們一群要處女航的心人們坐在大飯廳的同一張桌旁,眼裡都充滿著期待,除了阿南之外。阿南說學 長告訴過他,進出港的時候他們需要做的準備十分累人,好像是要解開將軍艦綁在碼頭的纜繩。由於那不屬我負責的範疇,不是十分清楚。
        「不過就只是繩子吧。」我喝著鋼杯裡頭一點牛奶味都沒有的果汁牛奶。嚴格說起來連果汁味也不太有,只喝得出一股人工製造的味道。
        「你自己來試試看就知道。」阿南似乎仍帶著起床氣,頭也不抬地吃著早餐。他食量大卻吃得慢,他說為了出港的準備工作必須吃飽一點才行。學長告訴他雖然聽起 來只是纜繩但重量是你無法想像,而且到時必須操作有危險性的機具,曾經有人被斷裂的纜繩打到喪命過。吃力不討好還得冒著生命危險,他說自己果真是「賤物 隊」。他的心情看來更差了些。
        回到文書室準備處理業務,但只見學長一派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跟我比較好的這位學長綽號叫做小叮噹,但並不是因為他身材的緣故。他身形高瘦,方正 的臉,黑皮膚。之所以會被這麼叫只是因為他非常喜歡小叮噹的緣故。他用的筷子、拖鞋、筆記本都有著那隻機器貓的圖案,甚至我幾度懷疑他搞不好連內褲也會印 有那圓圓的臉,或許還有著各別不同的表情。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不小心摔到他寶貝的卡通圖案筆記本時會真誠地流露出心疼的表情,吃飽飯後會滿足地用舌頭舔 舔上唇。然而在有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他有著龜毛的堅持點,因此顯得有些娘娘腔。當然,他本人是否認的。他的綽號確實適合他。而自從我做了那些惡作劇後, 也覺得我被叫做白肉,台語唸起來是白目,也名符其實。
        小叮噹懶散地伸了懶腰,說到航行前就打混摸魚吧。他說因為熱帶性低氣壓接近的緣故,這次海上會有七級風浪,一般來說八級風浪的時候就會停止航行任務。對這 我沒什麼概念,腦中只浮現曾經在網路上看過的影片。內容是從直昇機空拍一艘郵輪在怒海兇濤中幾乎快翻過去的驚險畫面。那時才知道原來海也是會這麼地無情, 跟馮的幻想差得天壤地別。不過應該沒關係吧,小叮噹說他之前也有遇過,只是搖晃得稍微大了點。
        在航行前我們需要準備的是用許多條麻繩和尼龍繩將幾乎所有物品固定。椅子、雜物櫃、電腦,甚至裝滿機密文件的三層鐵櫃。他說之前那次七級風浪時沒有經驗, 他待在文書室裡頭準備朝令時曾遇到鐵櫃朝他直奔而來。這或許是文書特有的生命威脅。由於文書室的電腦和螢幕已經拔掉電源、各種排線固定好,所以航行時的朝 令得跟在我們對面的輪機辦公室借電腦使用,偶爾也會交換過來。
在他的指揮下,他推掉所有來文書室要求查資料或是印表格的人,說是要仔細地做好航前準備。其實不到一個小時就把所有物品給固定好,於是到中午吃飯前他帶著我去各處打混。小叮噹說航行前跟航行時最為輕鬆了,最麻煩的反而會是返港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只要是辦公處所的艙間都做著和我們差不多的事情,一條條繩子就像封條一樣交叉在各種物品上頭。我覺得很像靈異電影裡頭將鬼怪封鎮住的那種模樣,深怕他們會 動起來。由於文書室的電腦和螢幕已經拔掉電源、各種排線固定好,所以航行時的朝令得跟在我們對面的輪機辦公室借電腦使用,偶爾也會交換過來。對面最資深穿 著深色連身工作服,面惡心善的輪辦室軒哥和小叮噹是同一梯次的好朋友,而且有著物以類聚的妙處。軒哥十分懼怕老鼠,然而船上錯綜複雜像是迷宮的管線又剛好 是老鼠的天堂,這似乎快要了他的命。他光是聽見老鼠的吱吱叫聲就會顯得惶恐,要是看見了還會嘴唇發白。最為離譜的是他連米老鼠都無法接受。剛好睡在上層床 舖正對管線的他,都深怕哪一天會有老鼠來跟他同床共枕。
        小叮噹說要帶我們去抽煙,待在船上只要有抽煙的幾乎都視之如命。一般而言抽煙的時候都需要和值更關報備下梯口到碼頭,下雨時才會在船中間的室外甲板設立臨 時吸煙區。這個時間其實是不能休息的,況且艦上幾乎所有人都正在忙碌,那樣太引如注目。何況軍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走個給步路常常就會撞見長官,但小叮噹 說他自有辦法。他帶我們往上爬一層,打開一扇通往通風間不顯眼的小門躋身而入。他熟練地打開電燈,亮起後裡頭是個封閉的小天氣。但缺點是有發著噪音的機 具,而且抽完必須盡早離開不然煙味會隨著管線散到其他船艙。回到船上後要抽根煙是這麼地麻煩,大多數的人還是樂此不彼。我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馮那個不禁煙的 套房了。
        一陣吞雲吐霧出來後,我們被剛好走過來的班長抓個正著。好在是直屬班長,平常待我們本來就不淺,他只碎唸了幾句並罰我們將文書室大掃除一遍。如果是其他班 長或是軍官,我們就不會這麼好過。裝滿了水桶,小叮噹和我兩人將門反鎖待在文書室裡頭仔細地,慢慢地擦拭能見之處混時間。由於處女航即將到來,我問他有沒 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事情。他想了一下,說所有事情都要小心,在船上有句不傳的名言是「什麼不可思議的都會發生」。像是什麼航行時不要隨便跑到甲板不然會 落海、艙間的靈異傳奇會有洋鬼子盯著你要小心背後、大便的時候要隨時注意馬桶有時候水會往上衝之類云云。我想除了靈異傳聞外,根本就是狗屁倒灶的事情吧。 但是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感覺,我也不便多說些什麼。在船上只要學長或長官說的照做就對了。這是規則。
        正當我們打掃到一個程度,準備偷睡一下的時候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艙面一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弟兄和艙底另一名著連身工作服的人扭打成一團。由於他們體積懸 殊,穿著連身工作服的小矮個被壓在地上,一拳拳正往他的臉打去。他的鼻樑冒出血來,他試圖反擊但那更激怒了在他上方的大個子。士官聽到風聲立即趕來,費了 一些力氣才將兩人拉開。這時我才看清楚那大個子是我們隊上的中士,身材壯碩的他仍握著拳挑釁被人拉住不斷怒吼的小個子。小個子狼狽不堪,他的淚水混著血不 斷滴落到深藍色的地板。起因似乎是資淺的小個子不讓路,在船上因為走廊十分狹小我們必須讓道給資深人員。或許是他忙著做事或是心情不好,被中士揪正後還酸 了幾句,最後一言不和地打了起來。但這些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真正會影響到的是只要一個隊上有人鬧事,接下來整隊都會被盯上不好過。出海前就這麼不平靜,不 是一件好事情,小叮噹輕聲地在我耳邊說。兩人最後被帶去找副理事官解決,地上仍留著一攤攤濃稠的紅色液體,在屬於我們文書室保養清潔的走廊上。小叮噹將抹 布遞給我,說了聲去吧,就回到文書室裡頭打混。
        我用抹布將地上的血吸起,並聞到濃重的腥味。我擰著抹布看那紅色的液體不斷漩入排水孔,想起那位載了我一程的將軍說過海軍同舟共濟,都是一家人。雖然用了很多沐浴乳,但卻似乎無法洗掉那股血特有的原始氣味。
        回到文書室想圖個清淨,卻空無一人。不久後跑去看熱鬧的小叮噹回來,說他們還在大飯廳鬧。多事的處女航航前準備,熱帶性低氣壓,這一切都不平靜。這些都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狗屁倒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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