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21 17:59:34河童(請叫我KAPPA)
樂訪(二)
埡口
我跟月兒面面相覷,因為不可能回頭,而且現在早已過了下午公車回程的時間,也很久沒再遇到經過的車輛;這種地方到了天黑之後應該不會有車再敢上來,眼看著逐漸天黑,如果我們不繼續前行,今晚就得困在這裡了!
還好我們已走到141K的地方,根據資料,再四公里我們就可到達關山隧道,了不起最晚六點應該可以走到埡口山莊。只要硬著頭皮爬過這一段,或者等會就會柳暗花明也說不定。
有了共識,我們互相牽引著對方的手開始爬坡,那些土石流一開始也像山嵐般一縷一縷的滾落在公路上,到了後來就是一大片一大片。極目望去,前面的坍方嚴重到令人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因為看了,勇氣也要盡失了。
就這樣,我們倆勉強走了一公里,來到那片最嚴重的區域,也就是之前望見的遠處的大坍方,在這裡我倆放慢速度,必須十分小心翼翼地通過,因為坡上碎石頭極多,邊走還邊造成石流的滑動,所以任何擾動都可能非常危險。或許曾有車輛經過時自己挖出的幾處平坦可供站立,不然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候我瞥見前方道路的轉彎處欄杆上露出里程牌的一角,上寫著:142。
「我們這樣走了一公里了耶!」我回頭對月兒說,心裏覺得頗為自豪。
等一下,142、142,這會不會就是剛才司機大哥所聽到的「四十二」呢?
「應該是。我覺得就是。」月兒回答。
這個司機大哥若是知道我們要用走的走這一段,應該說什麼也不會讓我們下車罷!
但有了這一層認知,我反而安心不少,因為這意味著最嚴重的坍方已要結束了。果然,還不到143K的時候,我們已脫離了這一段嚴重的坍方路段,再度踩上了柏油路面。這個時刻,心裏面真的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時間已過了下午四點鐘,只要我們再加把勁,熱騰騰的晚餐就等在眼前啊!跟少數高山地區的特殊旅社相同,埡口山莊登記入宿不是親向山莊辦理而是跟山下的梅山山莊辦理;山莊裡的餐飲是由山下每天運上去的,因此若沒登記飲食需要的話,山莊並不額外提供。當時我很早就向梅山訂了餐宿,對於這種自助旅行是必要的選擇。埡口山莊裡睡的一律是大通舖,因此相當便宜,印象中好像一晚只有三五百而已(十四年前的價格嘛)。
通過了這段艱難的道路之後,迎接我們的,是濃得像奶油一般的霧。霧氣有多重呢?視野一公尺以外的地方完全泡在牛奶裏,看不見道路和四周所有其他的景物,甚至連自己的雙足都像蒙著一層白紗。我們只能盯著地面上的車道線慢慢前進;走久了,就老是有種鬼打牆的感覺,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轉,轉不出來。這樣濃郁的大霧真是前所未見,即使我經常在霧季騎車上陽明山也未曾見過如此會令人感到害怕的大霧。
原本期待著會像山下的情況一樣,也許是某個山坳子裏留雲,等走過了又會突然開朗清明,看見山嵐。
可是我錯了。
若不是我還能找得到里程牌,這樣的恐怖情形還不會變得更嚇人。
我一直依據著里程牌子來確認自己有沒有走錯路,以及是否把時間掌控得宜。在這樣濃的大霧之下,我還是勉強靠著欄杆那面而行,以保證不會錯過每半公里出現一次的里程牌子。隨著里程數從143、144來到145,連續走了三公里都是泡在大霧裡頭,但我知道馬上就會來到關山隧道了,這段驚險之路即將可以終結。可是不論我們如何往前摸索,隧道卻好像被鬼憑空偷走,完全無蹤無影。當我看到牌子出現146的時候,心裏面真是駭異到極點。
「我們該不會是走錯路啊?」我扭頭問月。
「不會吧。」月兒回答,她一向比我冷靜。
「可是隧道呢?它應該在145公里的地方出現啊!」我仰頭向四方張望,徒勞地想在白色之外找到其他的色彩。「難不成因為霧太濃了,我們已經通過了隧道卻不知道?」
現在已經五點鐘,天馬上要黑了。我很想尖叫一聲,倒地不省人事之後,坐起來發現其實自己一直睡在床上做夢而已。
「不會吧。」月兒繼續說道。
接下來的路我們加快了腳步,我的心裏有些慌亂,但又直覺應該不會走錯才對;看到147的牌子出現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即將露宿荒野的念頭了。按照計畫147應該已走到埡口山莊;如果我知道我們身處何地還好,但是卻是被這樣一片大霧包著,還要過夜,多可怕!
前方隱隱約約有一盞紅色的燈浮現在奶白色空中,我猜或者是一輛停在那裡的轎車後燈。看不出遠或近,這時所有的距離感完全都抹煞殆盡了。我們盯著那盞燈,邊前進邊不斷的猜想那會是什麼?如果真的有車停在前面就太好了,或者我們可以找到幫忙的人。等到走近一看,卻不是什麼車後燈,而正是我們朝思暮想的關山隧道頂上的小紅燈。
哪裏找來的古老的資料,害我白白多擔心了兩公里!
我們終於走到關山隧道口,奇妙的是霧在此處也豁然散了。
隧道口有兩間活動公廁,正合我意;我把行李交給月兒看著,遂進去解放一番。這番離開不到一分鐘,就聽得月兒在外頭不知跟誰在講話呢。那年頭沒有手機這種東西,我想應該是遇上跟我們一樣旅行的人罷!出來洗手的時候,卻見到一輛白色吉普車停在隧道口,兩位年輕的警察,正在跟月兒談笑。
聽到我的聲音,他們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我,好像很覺興趣地問,等會要到哪裡去?
「哦,我們要走到埡口山莊。今晚在那裡已經訂了房間。」
「晚餐是晚上六點半開始,山莊等到出了隧道,還要走一公里喔!」警察大哥看看錶,說道:「走路還很遠,我送妳們過去山莊吧!」
「不不,」我們兩個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想走走這條隧道。您放心,六點半之前一定到得了。」
他們看我們蠻堅持的,也就不再說什麼,兩個人登上了吉普,看似滿心狐疑地把車頭一轉,就進入隧道離開了。
我從月手中接過背包,問她:
「怎麼會突然跑出警察來呢?」
「不是突然,他們已經來來回回經過至少三次了。」月兒淡淡的說。
「三次?」
「妳沒注意到之前有幾輛車跟我們擦身而過麼?這一輛吉普車已經一路來回刻意經過我們好幾次了。他們剛才看我一個人在隧道前,覺得蠻驚訝我的同伴怎麼不見了,於是下車來問我的。」
「就說我半路尿遁去,剩妳一個人,哈哈。」
聽說警察因為擔心而特地下車問,我不知哪來的那麼開心。「不過我真沒注意到剛才遇到的車有重複過,咦,我的身體大概整個下午都沒跟頭連在一起。」
霧在此已經完全開散,此處的景色是一大片開闊的碎石地,兩旁則是裸露的灰色岩壁。因為隧道裡沒有光源,而且地面極為原始不平,我跟月兒從行囊裏找出手電筒來;剛要進入隧道,忽見兩道燈光亂閃,那吉普車又從裡頭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了。
「裡面很暗唷,妳們有沒有帶手電筒?」警察大哥從車窗探出他那戴著棒球警帽的頭來。
「有───」我們倆拖長了尾音,很得意地揚了揚手電筒給他們看。
停了一會,探頭的那位大哥點點頭,似乎把什麼給吞回肚裡,就又把車開回隧道了。
進隧道後真的是一片漆黑。我們以手電筒四周照射,可以見到隧道的岩壁就好像用手工掘出來一般,處處均是凹凸不平的鑿刻面。令我不解的是,地面也佈滿了大小石頭,彷彿這個隧道不是用來過車的,而是特地留給走路的人或者是動物。這樣的隧道在台灣也是絕無僅有的罷!怪不得那位作者在沒有燈源的情況下把膝蓋都跌破了。一進去的時候完全無法看到出口,也因此若無照明設備,大概只能爬著走了。而且這麼黑暗的情況下,洞穴裡的風聲和回聲聽起來很是怕人,我不知道單獨一個人怎能有勇氣摸黑走這樣的一個隧道,至少我就不敢。
漫長的半公里多,因為發出任何一點聲響都會產生嚴重的回音而破壞了氣氛,我倆保持沉默地慢慢走完它。接下來一出了隧道,要記錄的,我多希望能夠用大大大大的字體寫下來啊!
原來剛才我們在關山隧道之前體驗的至少五公里奶油般的濃霧,並不是單純的霧。
一出了隧道,我們就站在全視野的雲海前面了!那樣震撼的畫面,真令我想跪下來,不為什麼,只是出自單純的對自然的敬畏。
原來剛才我們是走在雲裡面啊!
那麼濃,那麼白,海拔大約兩千到兩千七,在裡面的時候濃如奶蜜,一闖出的時候如大夢清醒,沒有模稜兩可的模糊地帶;我想我從此知道雲跟霧的不同了。
隧道口有一個牌子,上書:埡口,標高二千七百二十二公尺。
我們呆站了一會兒,又試著用傻瓜相機拍下雲海,方才猛然驚覺時間真的已經很晚。埡口山莊看來就在前方不遠處,不過還有將近兩公里的路程,得要走個半小時,算算剛好可在六點半前趕到。有一隻灰色的小松鼠從路旁幾株零落的獨枝樹上跳下來,大約只有巴掌大小,有一條像直刷子似的尾巴。牠努力地挪動四肢跳呀跳地模樣,看起來很好笑。我指給月兒看,因為平地的赤腹松鼠沒這麼小個兒的,不知是哪一品種的松鼠呢。
好不容易才走過了關山隧道,又被那雲海一震動,這剩下短短的路程竟然很是覺得腳軟。還好都是下坡路了,隧道出口已是全線最高處,通過此處之後的下坡比隧道前那一段要陡峭許多,走來倒不累,就是腿軟而已。等到我們終於看見那好久不見的人造建築,先是一間水泥的警察局很突兀地立在路旁,然後鄰比而居的便是一整棟很大的木頭平房,上書「埡口山莊」,我們一推門進去就聽到一陣歡呼!
「終於來了,終於來了,喔───!」
一小群人圍著大廳的餐桌忽然站起來大喊大叫,可把我倆給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三四個大男生穿著家居短袖短褲(這麼冷的天氣?),正很有興趣地瞧著我們,好像期盼了很久似的往裡邊大喊:「大姐,她們來了!我們可以開動了吧!」
「等一下───」一位年約三十的小姐從裡邊殺出來,扯著喉嚨阻止他們動筷子。「等我數數人都到齊了才可以一起開動!」
「怎麼少了一個?」其中一個一腳開咧咧踩在板凳上的大男生忽然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不過表情顯然比那要沮喪得多,「妳們不是今晚要住這裡的那三個女生喲?」
我愣了一下。
「喔,一個不能來了。」這次的浮塵節本來除了我跟月兒之外,還有另一個高中同學嘉琍,但她出發前臨時不能來了。也還好她沒來,因為她本有心臟疾病的。
大姐招呼我們過去櫃檯登記,我們後來才發現這偌大的山莊只有她一人是管理員兼廚娘又兼小商店的櫃檯小姐。
「妳是說,今晚少一位嗎?」她邊登記邊抬頭問。
「對,今晚只有我們兩個。」
「好,身分證給我登記一下───嗯,這樣今天的晚餐跟明天的早餐都少一位,要扣掉她的房錢和飯錢。」她在簿子上畫了幾條線,又把差額算清楚了,收好帳,這才告訴我們通舖在哪兒。「東西放了就先來吃飯吧,我們都是六點半準時開飯;這幾個男生已經等妳們一下午了,從五點就一直吵著要開飯要開飯,我要不攔著啊,妳們早就什麼都沒得吃了!」
我們一看手錶,剛好正是六點半整,趕忙把背包拎著丟去房間,一看那「大通舖」可真是又大又漂亮,大倉庫似的,黑木地板足能睡二三十個人;靠牆壁的一邊整齊地疊滿許多被褥,大姐特地把我們跟那些男生分開各給一間通舖,今晚可以任意的翻滾囉!
「妳們真的自己從天池走過來啊?」
吃飯的時候,那幾個大男生不太相信地問。「我們是從台東騎車過來,下午四點以前就到了。大姐說今天住宿的另一組人馬會從高雄那邊上來,而且還是三個女生哦────」一個男生說到這裡,變得眉飛色舞了起來:「我們就在想一定要看看是怎樣的女生這麼敢,這種路要我們用走的,才免談哩。」
吃過了晚飯,我們早早梳洗,看看時間不過七八點,就到大廳去找電視瞧一瞧(通舖房裡是沒有電視的)。除了跟我們一起吃晚餐的三個男生中的其中一位以外,另外出現了兩位理著平頭的帥帥大男生,幾個人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圍著飯桌再坐下來(到目前為止我發現整座大餐廳裡面好像只有那麼一張孤零零的餐桌,專門供來往行人吃飯兼看電視)。新出現的男生好似跟所有人都很熟悉似的,自稱來自隔壁的在地人,還詳細詢問了我們今天的行程,一付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我倒沒多想什麼。
晚上氣溫下降得更兇了,大概五六度而已。月兒想打通電話回台北報平安,問問大姐有沒有公用的電話,大姐一指掛在牆壁上的那台,真新鮮,竟然是早年要用手搖才能通的電話呢。這真的令人印象深刻,不知十幾年後的今日電話還在否。因為氣溫低,我靈機一動,跟大姐買了罐燒燙燙的熱飲,打算拿那個當暖爐來暖被窩。過了九點,大傢伙兒一哄而散,我也想早點裹上棉被進入夢鄉。可惜被褥溼氣都很重,怎麼睡都是冰的,惟有小腿下一小塊區域有溫度,蓋熱飲暖爐之功也。
「咦,我們不是還有一包卡迪娜?」
既睡不著,乾脆來配話吃零食。包包打開來,那包洋芋片就好像內臟一樣彈出,鼓脹得好大。以前只在課本上學到高山氣壓低會造成水不容易煮滾,鼓脹這現象雖很容易理解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好好玩哦,我把那玩意當做球拋來拋去,玩夠了才打開它,真的像是充飽了氣,發出好大噗的一聲。嚼完了零食再睡,這次倒好入眠了。朦朦朧朧想著現在外面正是十五滿月,不知月娘照在雲海上會是怎樣夢幻的情景?
訴阿
我就因此愛上了過浮塵節的活動
好玩的還在後面
下集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