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13 17:36:16河童(請叫我KAPPA)

樂訪(一)



關山隧道雲海


  

  走了十六公里,已經遠超過資料所顯示的路程。而關山隧道,卻仍在雲霧飄渺之間,不見蹤影。


  浮塵節是我的一個特殊節日,二十歲起設了這麼個日子,打算讓自己不斷地旅行。我的心中時常燃燒著逃離的念頭,即使在上班做實驗的空檔,我也有時會把自己抽離到某個時空,讓那些故舊的人事物或是不存在的故事角色,紛紛墜落於四周。有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是不適合跟人相處的,因為我常常存在的世界,很是奇怪;我愛做的事,在女性同儕看起來,不太正常。

  樂訪一詞源出於原住民語「ㄌㄚˇㄅㄤˋ」,意思是「朋友」。如果前面加一個「ㄅㄚˇ」字,意思就變成了「去找朋友」。我喜愛旅行,因為一路相遇過的人與事,都讓我覺得很有意思。雖然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生活白痴;但不知怎地,我對於小小的生活故事都能夠感動不已,特別是對於那些人物的表情和當時故事的情節,我都能夠久記不衰。我的生活,就充滿著這些記憶;不需要太多新的衝擊,光是老舊的,都夠我用一輩子。

  第四屆浮塵節的這個九月,我與月兒(我的高中同學兼同事,早年她常與我一起過浮塵節)來到了南部橫貫公路。行程預先的規劃是這樣的:坐公車到高雄,然後轉車到南橫公路上的甲仙夜宿;因為大多人入山前都會選擇到寶來或梅山夜宿,我特意避開這些地方,選了另一個不是很有名的小鎮。第二天早上搭每天僅一班上山的公車,中午可到終點站天池,下午開始走一段長約十三點五公里的路(從古書上看來的),經過關山隧道之後,到達整段南橫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晚上所要住的埡口山莊。第三天則從埡口出發,經過向陽、利稻,然後搭上下午回程的公車走過有名的霧鹿斷崖,夜宿在霧鹿,而這一段大約步行至少二十一公里。第四天再從霧鹿搭公車下到台東的關山,轉火車回台北。我的腳力不是很行,也不喜歡走得太過疲累而錯失了風景;所以一天走二十公里是可以接受的,走走看看,最是舒暢。十幾年後的今天,雙腿與脊椎均斷,已是不能這樣走了,更是體會到這些經歷的珍貴啊。

  九月已過了暑假,挑這個時間剛好是旅遊的淡季,而且一定挑平日;我不喜歡人多嘈雜的環境,因此浮塵節通常是很寂寥的。第一天我與月兒搭了國光號下高雄,天氣十分晴朗,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在高雄轉搭地方公車,逕往南橫方向去。南橫位於台南和高雄交界處,因此當我們隨公車迂迂迴迴經過玉井長長的綠色隧道到了甲仙鄉,早已是下午快三點鐘了。
  我對甲仙沒有任何書本上的介紹印象,只知道應該是一個小鎮,名氣不如寶來有溫泉或是更山裡邊的梅山有觀光景點,可喜它竟然有一家小小的旅社,因此我們把背包一放在旅社裡,就趕著出來東西看看,順便吃吃錯過的午餐。小吃店的老闆很是親切,也對我們兩個怪女子很好奇,因為不是本地人,一問之下是從台北來的,就「大約是了解」的模樣先跟我們抱起歉來。

  抱歉?
  為什麼呢?

  「妳們來的不是時候啊!」老闆說。

  一聽之下,我大有興趣,急忙問他因由。原來甲仙這個小鎮盛產芋頭,冬季開始時饕客們會湧入此地購買各式各樣的芋頭產品;最有名的是芋頭冰,其次是芋頭酥;老闆大概以為我們倆是來此地觀光的,必定衝著芋頭而來(但我們不是啊)。這裡的芋頭冰冬天才有,夏天不賣;我倒是很喜歡吃芋頭冰,可惜現在不是季節。月兒問了芋頭酥的保存期限,很令人驚嘆地買了一盒上路,說要帶回家給家裡嚐嚐(附記一筆:既不是季節,借問芋頭哪裡來?老闆遙指山腳村)。我問她接下來還要背裝行軍三天之後才回到家呢?她說不妨;我對她的不嫌麻煩真感到萬分欽佩。

  當天在甲仙的小商店買了不少零食,打算明天在山頂上禦寒用的。才怪,晚上在旅館邊看電視就吃掉一大半;可喜的是尚留著一包卡迪娜洋芋片。印象中對於甲仙的記憶除以上所述外,還有它實在是個很純樸的小鎮,只有條剛好隨著省道才顯得比較熱鬧的大街。不甚遠的山坡下伴著潺潺小溪,午後在街上散步,很是悠閒適意,頗有點「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的味道。

  這第一晚睡得很飽。次日,一大早梳洗過後,為了怕錯過一天只有早上九點經過此處上山的公車,我們兩個八點剛過就抱著早餐到站牌下去等。其實心裡有一點兒擔心,因為一個星期前才剛有颱風肆虐過,本來住平地的我倆不覺得什麼,以前也從來沒在颱風季節上山健行(這是浮塵節以來第一遭,以後機會多了就有經驗了),後來在早餐店跟老闆聊天,老闆提醒我們這些日子上面的路還在修,公車恐怕還不通呢,這一番話把我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公車不開?那我們這幾天要搞啥呀?

  一旁的幾位老顧客連忙告訴我們:「有啦有啦,公車有開啦!」
  「你確定哦?」老闆說。
  「確定確定!」他們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比手畫腳:「我前天才搭過嘛!」
  正當我心裡大石快要落地的時候,不知道哪裡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又把它給拉回半空中。

  「但是不知道能開到哪裡就是啦!上面的路還沒搶通的樣子。」

  我──我──
  我───
  我可是要坐到終站的耶。

  忐忑之中左等右等,還好公車很準時的出現了。
  一上車司機大哥就問我們要到哪去,因為上車同時要收車票錢的。我看著他的眼睛,勇敢而外帶一些怕怕地微笑的說:「到天池。」
  「嗄!」司機愣住了。他花了幾秒鐘把我們兩個打量了一番,又仰頭看著車頂沉思了一會兒,突然下定決心一甩頭:「上來罷!」
  我跟月兒千謝萬謝地上了車,還不放心地問他:「聽說上面的路不通啊?」
  司機大哥很豪爽的說:「還好啦!開得到啦!」他撇了撇頭:「妳們要去玩喲?天氣那麼壞還出來玩,晚上住哪裡?」
  「埡口山莊。」
  「我這裡還上得去啦,但是那邊(分別從高雄和台東開過來的公車會在天池交會後再各自下山)開不開得過來就不知道囉!」

  一路上司機大哥把公車開得驚險萬狀,道路除了狹窄多彎之外,更因處處落石而顯得窒礙難行;恐怖的是他竟然還能把車開得像砲彈一樣的快。有一次,在一個轉彎處的路當中立著一塊約一公尺見方的巨大落石,把山路完全擋得只容小轎車通過而已;我本以為這段路大概就只好開到此為止了,司機大哥竟毫不減速地對著它直衝過去。就在我想要摀住眼睛開始尖叫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個大甩尾,不知怎地就閃過那個轉彎和那個大石頭了。這種情況下之所以擠得過去,我想來想去只有兩個條件下才能辦得到:一個是公車因為在瞬間達到光速的關係忽然縮小了體積,另一個是公車當時只用了兩顆輪胎著地半邊騰空做了旋轉,拜託司機大哥您就挑一件認了罷。

  這班公車除了載客之外,還有另一個功能,送貨。許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事兒,感到特別的新鮮。一開始我就注意到司機大哥的排檔桿底下有一整疊當日的報紙,他開著開著,不斷低下身去把報紙捲一捲,然後向路邊住戶陽台扔去,竟然扔得頗為神準;後來他索性把車門開得大大的,好方便他扔。公車上還有一箱箱的礦泉水和麵包,總是會有人在路邊招手,然後到車上搬運貨品下來。另外,他沿路都使用無線電和別人交談。我不知道說話對象是誰,不過聽起來雜訊非常厲害,可能是受到地形遮蔽的關係。

  車子開到快到梅山的時候,我聽到他忽然對著無線電放大了嗓門:
  「哪裡哪裡?你說哪裡?」
  對講機裡傳出一連串難以辨認的弓鋸蟬鳴,然後又放了兩箱的沖天炮之後,司機大哥趕緊又問:
  「你說四十二、還是四十四?」
  又是一陣轟轟然滿山鴉噪和牛蛙大合唱,我對司機大哥竟然能完全聽懂其所以然已經景仰得拜伏在地了。
  「四十二嗎?」他頓了頓,又看著車頂想了想(這個老是開車不專心的傢伙哎)。忽然之間他如釋重負地,彷彿了悟了人生道理般笑得好開心。「哈哈哈!那個不關我的事,再見再見!」

  此時全車只剩下我跟月兒兩位乘客,我巴著司機後座露出半個臉,很有興趣地問他:
  「什麼四十二呀?明牌嗎?」
  「剛才公路警察來通知說四十二公里處坍方,路不通啦。」他嘖嘖感嘆,老天爺保佑呀!
  「嗄!四十二公里是哪裡?」
  「這我哪知道?」他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反正能把妳們送到天池就是啦。」

  車行到梅山,車子開了已經快兩個小時,司機大哥特別放我們下來休息十五分鐘,在救國團的梅山山莊上個洗手間、看看風景。這裡的海拔大約在一千公尺左右,空氣已經十分冰涼而清新了。天氣仍晴朗清爽,只是風稍為大了些;這裡四面空曠,在一個小山頭上面對著藍天綠地,我跟月在長廊站一站,開始覺得有點兒發冷,太陽光的照射好似沒什麼作用一般。但這裡的空氣是這麼的乾淨,長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四肢百骸彷彿都被神靈所灌注而活動起來了。此時正是上午十一時,大約在四十到五十分之後我們就可以到終點站了。

  從這裡上行,公路將會有垂直上升的感覺,短短的二十五六公里路程,卻從海拔一千公尺上升到將近兩千公尺。車窗外的風景也變化得相當快速,沒多久,從開闊粗獷的視野轉變成飛崖峭壁,兩旁的路樹也換成大株大株的紅檜,而且竟開始一陣陣起霧了。公車聲嘶力竭地不斷爬升,又因為道路的崎嶇而無法直線加速,因此雖然這段路不算長,而且一路上均沒有與別的車輛狹路會車浪費時間,卻真的足足花了四十幾分鐘才到了天池。我跟月兒跳下了車,跟司機大哥鄭重說謝謝。環顧四周,除了淡淡公路、薄霧、細雨、巨木參天和我們兩個之外,概無長物,連標示「天池」的招牌還是站牌都沒有。

  根據當時我參考了民國六十五年某人的資料顯示,從天池下車後,可以邊走邊欣賞南橫公路最驚心動魄的天然美景:哪邊有一群猴子,哪邊有泉水可以洗臉,這裡幾株千年神木,那裡一片原始森林。而最最讓我醉心不已的描述,莫過於接近最高點埡口的關山隧道了。那隧道長六百一十五公尺,純由手工開鑿而成,牆壁還維持著開鑿的刀斧痕跡。隧道內一片漆黑,因當時作者沒有帶手電筒等照明設備,所以在裡面慢慢扶牆而行,跌倒數次,連膝蓋都跌破了,走了二十多分鐘才終於重見光明。這隧道在他簡潔兩三字的遊記裏算是描述比較多的,可見對他而言印象十分深刻。民國六十五年的描述耶!當時網路並不是很普遍,南部橫貫公路畢竟不是熱門的旅遊區,大多數人還是比較會選擇中部橫貫公路,因為沿途經過許多著名的景點,旅館的設施也比較完善。對於作者的描述令我冒險犯難雄心大起,我既不願意跟團也不願跟嚮導,甲種入山活動大約是無緣的,那麼這種純欣賞風景和帶點克難式的自助旅行也就很適合了。

  我們兩個自此踏上首次健行的旅程。以散步的步伐來計算,一個小時若走三公里的話,那麼大約四個半小時即可到達關山隧道,再步行將近兩公里就可以到達埡口山莊。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左右,算得鬆一點,那麼我們將可在五點半天黑以前到達埡口山莊。雖然如此,我還是有點擔心在這種完全無人的鬼地方走錯了岔路或是貪玩誤了時間,所以也默默的記著公路里程。在天池下車的時候忘了看里程數,一直到136K的地方才大約回推我們下車的地方應該是131~132K的地方;加上作者說十三點五公里的路程,算算應該在看到里程碑145K以前可到達關山隧道(這段記述是一定要的,因為後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時至今日,我仍然難忘當日的美景。
  早就從書上得知南部橫貫公路天池路段幾乎都是老齡的紅檜木區,還有雲杉、鐵杉;這些都不是平地人所能見到的樹種,即使到了中橫也看不到,一定要在原始深山才可以。檜木能散發出特殊氣味的芬多精,在整條無人的公路上兩旁從山坡上到下全是紅檜群,於是那空氣充滿了令人愉悅的樹木香味。從天池下車後天空就顯得陰陰沉沉,地面是潮濕的,可能不久前下過雨。我跟月兒邊走邊哼著歌曲,偶爾在經過比較開闊的橋面時,可以見到大大小小的瀑布或是溪流從上面的崖壁噴瀉而下。空氣也一直是潮濕的,濕而冰涼。我們走走停停,眼前的美景卻無法用相機拍攝,只能憑欄暫歇,用心和毛孔來體會。

  我們要走的這一段路,將在十五公里內從海拔兩千公尺上升到兩千七百三十公尺,道路的坡度約在十三度左右,還算好走。第一次,我看見霧從山底下爬上來,一縷一縷地,像活動的白色手指蠕動著摩著石頭,非常有趣,不似台北的陽明山是從路燈上邊優雅地灑下來。
  「這是嵐吧!」我對月兒說。「我聽說從上面降下來的是霧,從下面爬上來的,是山嵐吧?」
  很可惜相片完全不能把「爬」這個動作展現出來,於是後來我放棄拍攝了。

  這段路的景緻,非常的野;有的時候很開闊,連天空也清朗了。這時我們可以看清楚地貌:高山深谷;白鐵灰色的岩壁,奇形怪狀;紅褐色的檜樹,古木參天。有的時候我們會突然被霧氣包圍,岩壁和山峭完全被掩沒,那些周圍的樹木則好像要像我們倒下來一般。我們越向上走,天氣開始越來越壞,霧也越來越濃,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是嵐還是霧,而且下著緊一陣慢一陣的細雨。路上的碎石頭也變多了,隨處可見坍方的痕跡。有幾次我們竟遇見迎面而來的轎車,握著方向盤跟我們打照面的先生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彷彿要揉揉眼睛似地不斷回頭望著。還有一次駕駛人接近時跟我們比了大拇指,我們很開心地也比回去。那樣的路況真的很不好,每一輛車都顯得十分泥濘狼狽和小心翼翼,因為霧實在太濃、坍方也太多了

  大約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我們真正遇上了嚴重的坍方。

  因為之前的路不太好走又有點上坡,我們的進度已經稍微落後了。怵目驚心的畫面呈現在眼前,整個路面已經被大小碎石流掩蓋住,形成一片斜坡。我不知道之前的那幾輛車是如何通過的,一不小心的話車子很容易便會跟著石流摔落谷底,更何況輪胎在那碎石上極易打滑,恐怕不好驅動。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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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 2008-09-05 14:52:49

輪家二十四歲第一次看到時覺得很新鮮嘛
現在三十八歲啦 什麼沒看過

木木 2008-09-04 20:27:34

桂輝寄啊
你記憶力粉差捏
狼哇嘛西哩各秀董噁喔

山區的公車兼載貨素粉正常的啦
阿里山公路的公車不只載報紙
偶還曾看過有倫寄公車肉類東東道奮起湖呢

電光 2008-08-18 15:47:35

我只是在左營眷村出生
兩歲以後就跟爸媽搬到台北了
海軍總部在圓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