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堡寄情 (四) 三八阿枝風情萬種,凌空對瞧副師長魯蛋
在龍堡坐鎮期間,金門那陣子老鼠和野狗氾濫橫行,又有查哨官被咬,所以發起了掃蕩行動,連各據點無辜的狗仔都被連累。
防衛部規定,各據點只准留一隻看門的狗,發一張狗牌,掛在脖子上,其餘都得撲殺,若發現有私藏狗隻的,要懲處。撲殺的狗隻要拍照存證,屍體送去環島南路和中央公路、環島東路交叉的22堡附近的掩埋場,狗尾巴切下來,可以拿去鎮公所換獎金,老鼠尾50元,一隻狗尾巴好像100元。野狗也得全力撲殺,在責任區內發現,也要論處。22堡就在龍堡到78、79、80據點的要道上,野狗掩埋場離79最近,在往新塘方向的一大片潌地上,那陣子每天經過都會聞到飃來的屍臭味,可知當時的慘狀。
這道屠狗令頗令人為難。狗狗是人類的好朋友,一來野狗抓不到,倒楣又氣人;二來自家的狗狗先遭殃了,狗命不保;再來,狗狗警覺性高,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反應,晚上精神也很好。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守海防海上的狀況都還好,就算老共的船老遠靠近,不時要打驅離射擊,但都不會太緊急,反而擔心查哨的突然摸進來,會被狠狠修理。據點的狗狗常常半夜狂吠,提醒衛哨,有人來囉。對自己人下毒手,真的叫人良心不安。
有些據點不忍心,於是將狗狗藏起來,在一天中少數外人來到時,讓牠暫時消失。有些傻傻的真的照辦,含淚送走心愛的狗狗們(因為實在很多隻)。後來大夥兒互相交流時才知,大家為了保全自家狗狗的性命,可謂不擇手段。有人為了應付,只將狗狗尾巴剪下來,拿去換錢,但留下狗命,所以那陣子防區出現許多沒尾巴的狗。甚至有人說將狗尾截成二、三段,換了更多錢。營部連阿兵哥說,為了要照相存證,所以找醫官拿乙醚將狗迷昏,上繳過關,甚至還從各種角度照,拿截成段的狗尾去換錢,或賣給其他據點的弟兄。
外島生活苦悶,同學們聚在一起常常自找樂子,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各顯神通。最普遍的活動,就是搬火山(吃東西),拉嘴筋擺龍門陣(扯皮)。我沒事也會耍個寶,讓大家開心。有一回大家去師部開會還是講習,我就隨身帶了一條曬衣場的尼龍繩,還打了個活結,繫在腰間。同學們問說這是啥玩意?我說,最近流行抓狗賺錢,這是準備捉狗用的繩環。同學們一路上當然就開始互相嘲笑和消遣了。
師部開完會,這個話題還沒完,我們經過無多連(無線電多波道連吧)時,地下碉堡門口躺了一隻大黃狗在睡午覺,我一面說笑,說發現了目標了,一面就取了套繩說要去捉牠。原本只是耍寶做做樣子,後來拿套環套上大黃狗脖子時,牠突然驚醒,一臉驚恐地瞪著我。我也很緊張,原本嘻皮笑臉的,面對大狗,頓時之間很怕牠逛吠,引來了眾人,就慘了。於是我拉著牠,騎上腳踏車,狂奔了起來。
說來好笑,那大狗看著我拉牠狂奔,竟乖乖跟著我跑起來。一路追上了一起幹連長的同學們,換他們瞪著大眼看我,竟然真的弄了一隻大狗回來。
回到連上,將狗交給傳令,叫他找人將牠解決掉,按SOP去換錢。
不料那隻大黃狗非常熱情,很會social,見了人就搖尾巴,而且搖地全身花枝亂顫,非常誇張,幾乎跟每個阿兵哥都混得很好。經過驗明正身,她竟然是隻母的。當時電視上正在上演「新兵日記」,裡面由謝金燕演出的福利社正妹阿枝是個三八角色,沒幾天,這隻大黃狗就變成了阿兵哥口中的「三八阿枝」了。
新兵日記中的阿枝(謝金燕飾演)
有一天,我又到龍堡上的空中花園巡視,看見阿枝也在上面遊蕩,就問起了傳令,怎麼還沒把她抓去換錢?傳令說,阿枝懷孕了,他找過好幾個弟兄,大家都說一屍好幾命,沒人敢動手。而且木訥的傳令竟然說起了阿枝的好話,什麼很乖啦、很貼心啦、很熱情啦,完全被她收買了。我只好囑咐他要將她藏好,別讓巡查的長官瞧見了,大家一起倒楣。自此,三八阿枝就在龍堡的空中花園待產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阿枝肚子越來越大,終於產下了七隻小狗仔。她的人緣也越來越好,各據點的弟兄回來,都會跟她交流一下;她也很週到,跟每個人都是好朋友,跟大兵日記裡的阿枝一樣。沒有多久,她又懷孕了,第二胎又生了六隻小狗,生育力驚人。
不過阿枝也有難過的時候。話說狗狗是阿兵哥的好朋友,偏偏還是有些人喜歡吃狗肉,還說小狗的肉最嫩。有一次突然想起來,問阿枝的小朋友們呢?傳令吞吞吐吐個半天才說,被外據點的吃了。乍聽火冒三丈,說要修理下手的傢伙,後來一忙就又忘。
在金門的歲月,幾乎都在忙碌中度過。一下海防就遇上莫名其妙的颱風,明明聽廣播是颱風警報解除,遠離台灣,結果風狂雨驟,才想到我們不在台灣。當晚,五個據點音訊全無,總機出動了去查線,半夜都沒回來。狂風中不斷派出人去找人,在外面有十多個在查線和找人,而我們全陷在漆黑的風雨中。當個指揮官,頭一次這麼孤獨無依。所幸只是風災,不是打仗,沒有死人,只有一個鋸木麻黃時掉下來受了傷。環島南路上遍地倒樹,我們全力拖鋸搶通,處理災情就持續了半個月。
我的寢室淹水大約三、四十公分,臉盆、拖鞋等漂在水中。水慢慢退了,留下了一道水線。其他各碉堡的狀況也差不多,每天早晚有空了就舀水,白天得空上空中花園曬曬太陽,去點濕氣。一天,耍賤出名的副師長魯蛋突擊檢查連上,結果到各寢室都踩了一腳的積水,最後沒有很認真檢查就作罷。不知他是覺得營舍設施太爛,良心不安?還是檢查沒有夠氣?走時丟了一句話,他隔二天要再來連上跟大家訓話。
戰戰兢兢中,大家認真打掃整理了一番,恭候他的到來。魯蛋再來時,在龍堡前的連集合場,仁五仁六的主持我們的早點名,沒有重點的講了一堆話,眼看就要圓滿落幕(通常大官對一大堆人講足話,就會覺得很爽)。
不料,這時三八阿枝竟然在龍堡上出現,威風凜凜地站在副師長後面凌風顧盼。全連都看到阿枝了!除了副師長,因為只有他背對著龍堡。
我看到隊伍中有人在憋笑,有人臉色驚惶,深怕副師長發現後發飊。副師長看著一堆人奇怪的神色,終於回過頭看了看。
這隻白目的阿枝真的不知死活,還悠閒的與副師長四目相視,搖著尾巴。
副師長傻眼了,怎麼會有隻狗在後面盯著他瞧,歪過頭來問我:「連長!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被氣勢兇兇地問到,也傻眼,連忙叫安全士官去上面將她帶走。
結果全連被阿枝害的又聽了魯蛋講了二十分鐘的訓話,什麼內部管理、門禁、衛哨安全、戰備規定等等,好像都跟狗狗沒有關係。
從此,龍堡三八阿枝對瞧副師魯蛋,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