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初道別國中制服，因著中美斷交的舉國激憤熱潮，我進了軍校，穿起另一套制服。這一穿，就過了大半輩子。

過去老兵油子的軍服叫做「兩尺半」、「老虎皮」，沒有王法的亂世還能嚇唬膽小的老百姓。但年輕氣盛時的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那頂不得不戴的「綠帽子」，認為頗觸眉頭，對王老五的婚姻有著不祥之兆。後來老婆為我生了一窩崽子，家庭和樂，這才寬心。

制式的軍服其實很多套，穿著的場合各自不同，所需的表現也迥然有別，所謂「翻臉如翻書」是也。學生時初穿藍衣白帽，正自得意，鄰人狐疑地問，怎麼這麼小就去當郵差，聽得我差點摔倒。

軍校放假時，壓低大盤帽沿，雙手交疊，凝神注視對街的威武神態，常引來好奇的辣妹在我眼前招手擾亂，考驗這穿著制服的男子漢的定力。

在野戰部隊穿草綠服是耍老粗的時候，混跡於阿兵哥中，開口閉口沒先來串三字經，他們會嫌你假正經、沒威風，甚至懷疑你某個重要部位缺了一丸。

如果換上草綠汗衫和黑短褲，那格調要再下放一些，偶而嚼個檳榔，把紅汁帶血唾地老遠。這時候當然就是幹些跑五千、搬石頭、釘板模、和水泥、颱風救災、上山打火等粗活了。有時幾天沒好睡，斯文老早掃地出門隨風而逝。

然而，哪天崇隆樂揚起，禮砲齊放，身著花亮亮的典禮服或筆挺的軍常服時，革命軍人又正經八百起來。尤其旁邊有年輕美眉巧笑顧盼時，雄糾糾氣昂昂的胸膛挺地老高，目不斜視，只偶而眼睛餘光掃掠目標物，圖取些許香辣清涼。

這身軍服，是我生命的縮影，生活的寫照。

原刊《中國時報》浮世繪版「制服的故事」徵文 九十一．八．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