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1 10:00:00冠潔

放棄的勇氣──《短劇開始啦》

在翻譯《短劇開始啦》(喜劇開場)的過程中,我不斷想起幾年前 IPPON GRAN PRIX 做了一集特別節目,請來三位冠軍進行王者鼎談,陣容正是多次合作也私交甚篤的笨蛋節奏、小木矢作的小木博明,以及香蕉人的設樂統。
在那次談話中,三人一面回顧節目片段、一面聊著他們的諧星人生與搞笑論,談到從前的搞笑界流傳著「熬了十年還不紅就沒希望了」的說法。有一段對話我至今印象深刻。

小木說:「雖然說十年不紅就最好放棄,但也是有人熬了十幾年終於爆紅。因為『好笑的人一定會紅』,於是每個人都拼命咬牙苦撐下去。」
笨蛋節奏笑著補了一句:「好笑的人一定會紅,這句話其實是最殘酷的。」
「因為大家都認為我是最好笑的,我一定會紅,所以都在賭那個可能性啊。」小木感慨萬千地說完之後,設樂悠悠地開口:

「継続は力なり、辞めるのも勇気。」

我覺得這句話一語道盡《短劇開始啦》的本質。

很多故事說的都是「継続は力なり」,但《短劇開始啦》說的是後半句,辞めるのも勇気。

持續下去總會有回報,但放棄也需要勇氣。

持續到什麼時候才算夠?會不會就是正好差那一步、再多一秒,機會就來了?但如果我不是萬中選一的那個人,我會不會就這樣花一輩子空轉最後一無所獲?

當自己做一件看似沒有結果的事、堅持多年,身邊往往就會出現兩種聲音。
一種是當你要持續的時候,他們會說「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結果了,你還要浪費多久的時間?」
另一種是當你終於動念要放棄,就會有人說「你都努力這麼多年了,現在放棄不是很可惜嗎?」

十年不紅就放棄。
「十年」這個期間多麼巧妙。正正好就是那個、都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再努力下去似乎也不會有結果,但都努力了這麼多年又怎麼甘心放棄的坎站。

決定離開配音圈的時候,其實最大的迷惘在於,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別的事情。
我喜歡這份工作、喜歡在麥克風前演戲,喜歡當自己找到了最適合角色的聲線與聲音表情的瞬間、終於跟角色貼近了一點的感覺。
但我沒有天賦異秉的演技才華,卻又沒有足夠的毅力去認真琢磨。我把一部分的心力分去做了其他熱愛的事,於是在配音的表現上多年來持續都是「這個聲音還可以用,但好像也就這樣」的狀態。

這樣的狀態在剛開始跟班的學生身上是一個令人眼睛一亮的特質,但放在一個已經好幾年還不上不下的新人身上,就是太過尷尬的狀態。
熟悉的前輩會認為「妳可以用,只要再努力一點就好」,有適合的角色也會帶著我錄、想把我帶起來,但不熟悉的前輩只會覺得「這個人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是不是不行?」

久而久之,我在配音界的位置愈來愈尷尬。這是我自己造成的,也沒資格怪罪任何人。
我在配音界最後的恩師友薇姐應該是看穿了我的處境,對我提出了一個算是最後通牒的條件,問我能不能辦到。
那個條件並不為難,只是我當下沒有回答。

沒有辦法在當下回答,其實就已經是答案了。
我喜歡這份工作,卻並沒有喜歡到願意去犧牲更多。

辞めるのも勇気。
放棄所需要的勇氣是,承認自己過去的持續或許都將化為泡影。

但其實動念要放棄的時候,我最害怕的甚至不是浪費時間或沒有回報。
而是,在完全喪失生存意志的學生時期,「成為配音員」這個遙不可及的目標是支撐我活下來的一盞火光。我害怕的並不是放棄這個夢想之後我要做什麼,而是「一直以這個目標活到今天的我,如果失去了這個目標那我這個人算是什麼」。

正好就在那個時候,T.M.Revolution做為AFA活動的一環首次在海外辦了專場演唱會,當時還沒有信用卡的我傾眾人之力跨海買到門票和機票,隻身飛往新加坡,並且和當時旅居新加坡的前輩敏敏姐約了碰面。
看完演唱會的隔天,敏敏姐帶我在新加坡觀光,一起吃飯時聊起這件事,當時並沒有說得太深入,只說我害怕離開配音圈之後不知道該怎麼辦。
敏敏姐說,「妳在配音圈這麼多年了,這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都是妳人生的財產。如果妳想回來,認識的人都在,就隨時可以回來。」

明明是要放棄了,卻是「還可以回來」的這個選項給了我離開的勇氣。
回到台灣之後,我終於毅然離開了配音圈。

剛開始只要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放棄,這樣好可惜」都像是狠狠一把撕開未癒傷口上的紗布、扯得鮮血淋漓。
唯獨只有一個人告訴我,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既然是自己做的決定,那就不必在乎別人的聲音。

里穗子說,「回報」往往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自己身上。曾經將一件事持續了這麼多年,絕對不會是浪費時間。

離開配音圈後輾轉在日商打工、去了日本又回台灣,找工作期間誤打誤撞下接起翻譯工作、一度就職轉兼職翻譯之後又因為恐慌症發作離開正職工作,將台北的房子退租離開這個畢業後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打滾的城市回到家裡養病軟爛了一段時間後重新開始接案翻譯,直到今天。
那些曾經做過卻看似沒有結果的努力、曾經牽起卻不以為意的人脈,所有一路走來隨手畫下的雜亂線段都慢慢收攏,成為工作上與靈魂的養份。

在人生此刻陪著馬克白的三人再走一趟「放棄」的旅程,我慢慢領悟──也許我們都誤會了「継続は力なり」的意思。

並不是「持續就會有回報」,而是「持續」本身就是力量,就是回報。

就像是成為廖文強的歌迷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一個最不經意的時候,因為他的一句話得到了最深刻的救贖。

(但你說「誰會喜歡水手木星啊」這句話我還是要記恨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