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5 16:27:20羅拔

我迷失在黑暗的森林


圖書館是一棟教堂,書是上帝。大家帶著自己的焦慮,膜拜書本,尋求救贖。

二零零七年十月,我開始與論文奮鬥的第一天。我帶著迷惘,進駐東吳大學圖書館六樓的研究小間,抱起一本又一本的荷馬、吳承恩以及探討他們生平及作品的專書,然後開始告解。剛開始的幾天,熱情有餘,誠意卻不足。一本厚厚「奧德賽斯漂流記」拜不到五頁,我的頭卻不由自主的敬叩了十數下。好吧,可能是我禱告的方式出了問題。於是我走下樓,看看其他信徒們怎麼告解。

 

一、地獄

 

我走進四樓。

對中國人及台灣人來說,「四」不是個吉利的數字,甚至帶有負面的意思。

果不其然,圖書館四樓裝滿了罪人們的掙扎與焦躁。有人戴著耳機,彷彿中邪般漫不經意地搖著頭,有人搔著頭,皺著眉頭,彷彿要驅趕魔鬼般拼命的在紙上畫阿畫。縱然焦慮,他們的虔誠卻無庸置疑:眼神都直直的望著一疊一疊的書。

  一幅幅受難的景象,我彷彿走進地獄的但丁,漸漸了解上帝的偉大以及「信」的重要。腦海中忽然浮現耶穌拉起落入水中的彼得時說的話:「你這小信的人哪!」然而,耶穌說口中的「你」亦可視為複數。我瞥見許多跟我一樣對上帝尊敬的直叩頭的同道中人,甚至還有一些信徒已經景仰地整個頭叩在桌上不敢抬起來。

  晃了一圈,我緩緩的走回六樓,準備重拾我的「信」,再次虔誠的告解。

 

二、煉獄

 

走到我的研究小間門口,發現隔壁的燈亮著:比我大一年的同研究所學長到了。我了敲門,與學長攀談。

  「嗨,學長!」

  「嗨,學弟!」

  「學長剛到嗎?」

  「是阿,學弟今天好像來得挺早的?」

  「是阿,我一大早就來了。因為在家裡還蠻難專心的…,學長的進度還好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差一點點。我剩下結論部分,希望這禮拜可以完成。」

  「學長加油,寫完口試完就解脫啦!」

  「是阿,希望很順利啦。這段日子真的很難熬…。」(學長閃過一私痛苦的神色)「那學弟寫的如何?」

  「我才剛開始著手論文計畫書,還在資料堆裡掙扎。學長可否給我一些寫論文的建議?」

  「學弟是說哪方面的建議?」

  「心理建設阿…或者訣竅等等都行!」

  「心理建設的話,我是建議,早點寫完,早點解脫,不要在這耗太久。」

  「恩恩。」

  「老實說,我中間其實放空了一段時間,現在想想很不值得。因為回來的時候,又花了一段時間進入狀況,才開始認真的寫。」

  「恩恩。」

  「你如果覺得寫得很煩,可以跟自己說:現在是最後的階段了,寫完就可以解脫了,不用整天把自己關在這小小的研究小間,跟永遠看不完的論文參考資料為伍。」

  「恩恩。」

  「而是可以看些自己真正喜歡的書,也或者看些電影。三樓非書有很多好電影喔!我口試完,畢業前打算泡在三樓,把經典的電影都好好的看一看。」

  「三樓非書嗎?我聽說那裡有很多好片,不過我還沒去過…。」

  「學弟如果喜歡電影的話,一定要去。那裡對影痴來說根本就是天堂,布紐爾、費里尼的經典作品都有喔!」(聽到這兩個名字我震動了一下)

  「天啊,他們的作品台灣很難找耶!」

  「對阿,所以你有機會一定要去朝聖一下。」

  「恩恩,謝謝學長的資訊。」

  「別客氣。對了學弟,我要下樓找點書了,不好意思不能跟你繼續聊了。」

  「沒關係沒關係,學長加油阿,你馬上就要修成正果了!」

  「謝謝…我也希望我能夠盡早脫離論文的苦海。」

  「那學長我也先回去看書了,有空再聊!」

  「好,學弟再會!」(我走回自己的研究小間)

 

三、天堂

 

大四暑假,因為朋友的推薦,我在台北電影節看了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的「鏡

子」。看完之後,淚流滿面;不是因為劇情有多麼的感傷,而是我深深的被電影裡詩意又莊嚴的影像震撼到了。因為這次的機緣,我愛上了藝術電影。之後不時會去光華商場挖挖寶,看到好的藝術電影就買回家慢慢欣賞。而這些電影之中,費里尼的「大路」與布紐爾的「薇莉狄雅娜」是我最喜歡的兩部經典作品。

  聽了學長的推薦後。某天吃完午餐,回到圖書館,我並沒直接走向研究小間,而是走向三樓的非書資料區,寄放好包包後,利用櫃檯附近的電腦查詢有那些影片。

  輸入「布紐爾」:出現「青樓怨婦」、「自由的幻影」、「中產階級拘謹的魅力」。

    輸入「費里尼」:出現「八又二分之一」、「愛情神話」。

天啊,都是他們的代表作。

  於是我押了學生證,先拿了「中產階級拘謹的魅力」來看。

  看完之後,我完完全全被這位超現實主義大師的功力所震懾:裡面對於中產階級極盡嘲諷,卻又不失幽默。欲罷不能,我又押了學生證,拿了「青樓怨婦」來看。

  看完後拿了「自由的幻影」。

  隔天一到,先到研究小間擺好包包,押了學生證,拿了「八又二分之一」。

  看完後又拿了「愛情神話」。

很奇妙的,每看完一片,我就感受到一次發自心靈的滿足。這種感覺,彷彿重生。我終於了解學長為何把非書中心比喻為天堂。之後,每次看書看到想睡,我就會來非書中心挑一片經典電影看,每次看完,精神來了,再回去繼續膜拜書本。這樣過了半年之後,我順利的完成了我的論文。

  

圖書館是一棟教堂,書是上帝。我一開頭是這麼寫。然而,這座我當初所謂的教堂,仔細參拜個幾次之後,我發現它不僅僅是個教堂而已;應當要描繪的更細膩點:圖書館是但丁迷失的森林,當我們開始跟隨他的的步伐,起先經過的是地獄,之後是煉獄,再來即得以一窺天堂的面貌。

 

圖:"The Barque of Dante" by Delacro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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